第5章 念兒想
人若離了這婉清的房,挪步到那走廊里去瞧上一瞧,聽上一聽,那可就什麼人兒都瞧得見,什麼音兒都聞得清楚,一派嘈雜模樣。
畢竟,此地兒本就是那尋歡問柳處,像那洋人般,純粹來聽一曲兒評彈之人,又多得上幾個來?
怕是沒那幾個傻玩意兒來,說道這男人啊,誰不願聽這嬌鸞鶯語,要聽戲,聽評彈,誰犯得着來這地兒聽,去哪戲園子裏聽得你耳朵犯起繭子來,都無人阻你。
什麼地兒,幹什麼事,這才像樣,若都像那洋人般,這紅樓,豈不會亂了套來。
人人都去學那琵琶語,評彈詞兒,不用哄陪這男人,討這男人的高興,那些個女子們定會拍手稱快,甚至會去那佛寺中燒高香來,可這些老媽子們,那些個大老爺們兒們願意嗎?
不願意,當然不願意。
現實便也就擺在那兒,這些紅樓女子們,還不是得陪着這些男人一起盡興玩兒,畢竟兒要讓那男人們樂呵起來了,她們的日子,才可好過得起來。
再入那婉清的房去瞧,洋人掏出了一本小本子來,似乎是在記錄著什麼。
雖說婉清也認得幾個字,可認得的,都是那漢字。
她微抬着眉眼裝作不經意的瞥去,瞧見了那小本子上記錄了些歪歪扭扭的字符,她不懂這洋人的文字,便就收回了眼來。
曲罷,弦停,婉清收起了琵琶,整理了一番妝容,將額上的髮絲垂下幾縷,掩住了那結痂的疤痕。
此時的洋人拿着那小本兒,合著眼,緩緩搖着頭,似沉浸在了方才的韻味兒中,如今兒還未回過神來。
“公子您...”
婉清近了幾步,依在那洋人的身旁,輕聲細語的問道。
“好!好!好!”
那洋人突然睜開了眼來,連說三聲好后,猛拍了那木凳一角,騰地一下立了起來。
這驚然一舉,可着實將那婉清嚇着不輕,她朝後連連退着五步有餘兒,直至倚在了那繪着仕女的牆兒邊,方才止住了步伐。
“抱,抱歉,我,太激動了。”
洋人回過了神,瞧見了扶着那牆柱子,撫胸的婉清,上前連連致着欠意,好似一個做了錯事的孩童。
“莫這般,若公子這樣使,這可折煞了小女子我,小女子我本不該去攪擾公子的,該是小女子我做錯了事,還請公子責罰。”
洋人不知眼前的女子究竟說了些什麼,只瞧見了她那暗傷的神情,欲弓下去的身子。
“不,不要這樣...”
那洋人面色本就白亮,此時一時想說的話堵在了嘴邊,脹紅的一張臉分外引人注目。
他將那小本兒收入袋內,爾後將那婉清扶將而起。
兩人、四目,互相瞧着,那婉清抵不過洋人的眼神,先一步垂了頭,那洋人瞧見婉清一臉的羞意,也將頭別了開來。
“公子,若您乏累了,我便扶您去那床上歇歇,床上軟些,這硬木板凳抵不上那半分來。”
兩人僵持着那動作兒有了些時辰,那洋人手心兒內出了汗,婉清這般半曲着身子也有些酸軟,遂對着她面前的洋人問道。
“不,不,不。”
那洋人連連揮着手,示意無需到那床上去。
外面接待過兒洋人的姑娘們,都說那洋人猴急得很,一進房就黏了上來,扒你的衣服,可婉清覺察這眼前這個洋人,與那姐妹口中的洋人似乎不一二。
“我,我走了,這個,這個給你。”
洋人取下一塊金皮兒懷錶來,打開了婉清的手掌,輕輕放在了她的掌心裏,“送給你,謝謝你為我唱的一曲。”
洋人起了身,剛剛走到門口復又扭過身來,“我叫威爾.金,請問,您叫什麼名?”
他報上了自給兒的姓名,婉清也抬起頭來,露着一個笑:“我叫婉清。”
“婉清。”洋人點了點頭,因那窗欞兒未曾關上,屋外那風卷了進來,吹熄了四五盞油燭,使人瞧不真切那洋人此時的神色和那婉清的神色來。
門開合,屋外那刺眼的紅光泄入了房內,婉清只得抬起那玉手遮掩住強烈的紅光。
洋人步了出去,爾後又將那門給輕輕的帶了上去,原些個兒泄進屋內的紅光退出了房,屋內只剩那微曳的幾盞燭光來。
婉清咬了咬牙,推門快步沖了出去,她倚在二樓勾欄上,瞧見了那洋人和佝着腰,在那一旁不停說道什麼的尖嘴老婦。
洋人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他回過頭來,朝着二樓方向望去,瞧見了慵懶倚靠着勾欄的婉清。
“公子,記得下次再來!”
她揮着那張湖青色的絲帕,說著往日送別那些男人們相同的話語。
她努力想要揚起往日那張笑臉來,可此時怎般都無法笑得出來,那淚珠兒流到了唇邊,她伸舌舔了下,微咸,咸中還夾着淡淡的苦味兒。
“下次,下次還會再來的,下次再來聽,聽你唱上一曲!”
洋人大聲對着二樓的婉清回應兒着,對於他來說,這好似只是第一次相逢,而不是訣別般。
聽見洋人的回應,婉清先是怔了怔,爾後擦掉了那掛在面兒上的淚珠子,直直立在那二樓,對着那洋人的目光。
該走的客終會走,畢竟這兒又非他們的歸宿。
對於他們來說,此處更像是個調劑、舒緩的地兒,平日累了,乏了,不順了,便來此地兒,花上些銀子,換得片刻兒的歡愉也好,畢竟兒難得可以逃離出原本的圈子,逃離出那些日復一日的麻木來。
“呦呦呦!我們這兒婉兒姐是被那洋人給迷住了呢,一雙眼珠子兒都發愣了呢,莫非,還真動情了不成?”
一女子從婉清房兒的右側走了出來,瞧見婉清望着那離了紅樓的洋人,挑着眉,斜着嘴兒來暗暗諷道。
“在這地兒,誰人敢有那心思來,還不如就這般安安穩穩的過活下去,莫要最後投了情兒,入了人兒,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才好。”
婉清自顧自地說道,不曉得是對着那女子說,還是對着自己說。
“還是婉兒姐識得局勢來,不像我這目光短淺的,只曉得耕耘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別的,怕是想都不敢去想嘍。”
那女子緩緩近了婉清,欲靠在她身上哭訴一番,不料婉清直接轉身便就下了樓去兒。
“我還有其他事要做,無妹妹這般時間空餘。”
“你!”
那女子跺了跺足,但終究是無可奈何,畢竟兒,人家可是那玉卿之後的第二大翠腴樓頭牌,這兒翠腴樓,除了那老媽子,誰人招惹得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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