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鬧
新一年兒,舊一年兒,鬧鬧呵呵又一年兒。
這秦淮河邊上住着的女子們,也就過年那天,有些盼頭來。
那日,打理各個紅樓的老媽子們,會難得松她們一天假來,讓她們出去瞎逛瞎鬧,購置些物件兒,家什。
這些女子們,便會早早畫好精緻妝顏,着好自個兒衣櫥中最美衣裳,款款走上街去,吸住那些男人的目光,若是頭牌們去了街上,甚至會引得那些男人,留下長長哈喇子來。
她們喲,被那些處於體統下的人罵作蕩女,於是索性,便無了那些惱人的體統規矩來,想要怎般,便就怎般,無拘無束,落得一身自在。
那些在其背後嚼着舌根子的女人們,實則還不是嫉妒她們的自在、艷麗來。
於是每每這些紅樓女子去了哪家胭脂店兒,往了哪家綢緞鋪兒,她們便裝作不經意的跟在其身後,隨着這些女子挑選出來的顏色、布料購置。
真真應了那句話:全是些嘴皮子兒厲害的空架子們。
她們想管住自家男人,卻也無法子管得住,日子久了,兩相再看,便生出厭意來,男人若是生出厭意來,便是你用那八匹康健的騾子,再怎般拉扯,也拉扯不回。
於是她們便要瞧瞧,瞧瞧這些紅樓里的賤骨頭們,是怎般勾住自家男人的魂魄的,可瞧着了,卻又無法直起頭來,對着那些賤骨頭劈頭蓋臉大罵出聲。
畢竟,自家男人如今在家中,又不在這些女人的裙擺下,她們抓不住馬腳,便立不住場,去揪打這些讓她們恨得咬牙切齒的東西。
明齒朱唇,巧盼生姿,玉步攜香風,她們這群女子,走到哪,便會引得一陣小小騷動來。
那些袋子中有些銀子的,且在街邊酒館吃酒划拳的公子哥兒們,若是瞧見這些女子,便會將那其中熟人呼到面前,摟抱在懷中,問着最近紅樓中發生的一些細碎小事。
說問,又誰人是好好的在問,不過是趁此機會吃些不要錢的本兒罷了。
那些女子倒也不推脫,軟着身子,依偎在那男人的懷中,翹着那三寸玉足,面帶粉色的嬌笑出聲兒來。
若是那男人手中還執着未抽完的鴉片桿,她們亦會奪到手中來,吧嗒上一兩口,爾後將那煙雲噴吐到男人的面上去。
那男人若是湊上臉來,欲想再進一步,她們便不會依了,畢竟,她們算盤也打得精,誰人肯做那虧本的買賣來,陪將過來也只是為了留住這些熟客,等到年終,讓那老媽子多分出些銀子罷了。
若要說感情,這些女子無感情,那些男人也不過是尋歡作樂,亦不會留下半分情感來,所以大伙兒也相處的樂呵。
如果說那紅樓女子找上那男人的門去,你再瞧瞧兩人有好臉色來沒。
......
這翠腴樓今日也難得歇了客,將那些姑娘們放了出去,肆意玩鬧。
不過這翠腴樓的老媽子是出了名兒的鐵母雞,過年發給那些姑娘們的壓歲錢也不過四五銅錢子兒,差不多也就只夠買的上那糖葫蘆一串兒。
不過這些姑娘也管不上那尖嘴老婆子,只求早早出了去,耳朵少受一些罪,去外,還可賞賞花燈,買些心水兒的物件來。
“姆媽,我們便早先出了去兒,辛辭姆媽一年到底的照拂了。”
四五女子在那尖嘴老婦門堂前告了安,不等那老婦發言,便就匆匆跑出了門去,爾後銀鈴笑聲從樓外傳來。
“這群只曉得貪耍的玩意兒,若出去不歸,瞧我不打斷她兩條腿來!”
尖嘴老婦一面打着算盤,算計今兒年到底的余盈,一面嘴上不停,罵罵咧咧的對外言語道。
年關近,這秦淮河只見十幾日前出了一次太陽,此後那雪,便就一直紛紛揚揚地下了個不停,今日小些,明日便就會大上幾分來,所以那青石鋪就的地兒,雪就一直未曾化卻。
“姆媽,我們便也就先告辭一步,還望姆媽莫要過度操勞,注意些身子骨。”
一女子上前,取下搭就在那立地衣架兒上的狐裘外袍來,蓋在那尖嘴老婦微微駝伏的背上。
“也就還你們三個小妮子懂事,出去玩鬧小心些,最近兒這城中,來了些外邦人,他們一個二個的,都端着一把把的長槍,聽有些人稱呼他們為洋人,我倒看,像那未開化的猴頭罷了!”
老婦敞懷笑了笑,聲調如那拉扯斷裂的梆子鼓一般,可房中的三個女子卻不敢這般言,只得陪着發笑。
“對了,你們三人不捯拾捯拾,便就這般出門去嗎?”
尖嘴老婦回頭,瞧見她們三人皆着着那素色裙袍,不免得有些訝然。
“我們不同那些姐妹,我們呀,早也失了那上街胡亂瞎逛的興趣來,還不如就呆在翠腴樓中,休息一番也是好的。”
此前言語的女子靠在尖嘴老婦的肩上,輕聲糯語的答道。
“玉鳳與婉清央我送一盒胭脂給她們,今日找尋時,已然見了空,不得法子,還是要去那胭脂店兒里瞧瞧,不然她們兩個喲!怎肯饒的過我。”
那女子指着門口帶笑的另外兩人,捂面笑了笑。
“好好好!你們趕快去,莫在我耳邊嗡嗡說了,我老婆子也需闔眼,睡上一覺,明兒便又要跑前跑后了。”
尖嘴老婦將伏在肩上的那女子連同另外兩人推出了房去,爾後砰一聲,將那門合上。
“走了,許久不見,不曉得那孩子如何了,姐姐我們趕緊去瞧瞧!”
“噓,玉鳳你輕聲些,莫讓別個兒閑人聽見了。”
此前在房中言語的那女子,趕緊將另一女子的嘴給捂住。
“走了,走了,莫要在耽擱了,不然李嬸兒都該返老家去探親了。”
另一女子拉過兩人的手,離了紅樓,往去了他處。
輕扣那貼着紅喜對聯的木門,一婦人開了門,邀三人進了屋子裏。
“你們來了,快坐,快坐,我們原本打算收拾收拾回趟老家去,所以這屋內沒什麼東西好招待各位的,見諒哈,見諒哈!”
一憨厚模樣的漢子摸了摸後腦勺,紅臉笑着,他便是此前去開門婦人的丈夫。
“何大哥何須多言呢,我們也未備上厚禮來您這兒,也就只攜了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類,還望李嬸兒莫要嫌棄才好。”
“來就來,帶那些東西來作什麼,你難道覺得我使得慣那些東西來。”
幾言幾語,在場眾人皆都笑作一團來。
“你們是來瞧那孩子的吧,來,隨我走,我帶你們去,那孩子剛剛睡着,抱上床去。”
婦人走在前,另外三人走在後,隨着進了屋子。
嬰孩粉手握在一團,小嘴嘟着,呼吸勻勻。
“你們還未給這孩子取名兒呢,我們都是個粗人,取不得什麼好名字。”婦人對着幾人言語道。
“對了。”
那名喚做婉清的女子掏出一張紅紙來,“我們將這孩子的生辰八字與那城東算命的李半仙兒說了,他替我們取了一個名兒,叫做鶴羨。”
“鶴羨,我等便取不出這好名字來。”
“是啊,鶴羨,鶴羨,可真是個好名字...”
幾人望着裹在被內酣睡的嬰孩,神色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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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鋪內的生意今日堪稱火爆,畢竟,這年,三百六十五個日子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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