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玩嗎?」
幽沉而熟悉的聲音響起,她登時僵住了,使勁眨了眨眼睛,挑開被雪水沾染的長睫,望着對面人,驚恐萬分,「將、將軍?」她獃滯道:「你怎麽……回來了?」
江珝身穿軍服,盤領袍衫,帶着股寒冷的風塵,一看便是剛剛回來。他沒戴頭盔,耳尖微紅,顯然是凍的,襯得他本就如雕刻般精緻的輪廓更加的清冷。
他好似比走的時候多了抹風霜,描繪在他每一處線條中,不顯滄桑,而是有種難以言喻的沉定。
雪花落在他的頭頂,烏髮上的瑩白在細碎的光影下閃爍,他完美得不真實,好似幻影一般。
歸晚徹底呆住了。
江珝低頭盯着面前的人,手心還握着她的手。小手柔軟,冰涼涼的,他下意識又緊了緊,把她凍僵的指尖也包進了熱掌中。
「我不該回嗎?」他眼尾微彎,淡然道。
歸晚回過神來,趕忙應道:「誰說的,大夥都盼着你回來呢。」
她對着他笑笑,眉眼彎彎,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連唇邊的兩個梨渦也依舊甜得讓人心醉。她睫毛上還掛着水珠,映着她燦爛的笑,如春日裏沾了露水的蝶翼,美得讓人想碰一碰。
鼻尖上落了雪花,融化後有點癢,她不舒服又騰不出手來擦,只能不停地皺着鼻子,嬌憨得很。
江珝看着她,眼角又彎了幾分,連話都軟了下來,問道:「『大夥』可包括你啊?」
「嗯?」歸晚被問得一愣,隨即笑意更深了,帶了分討好似的,應道:「當然包括了,我日日盼着呢,不信你問祖母。」
「哼。」江珝輕哼一聲。盼着自己回?那她還不多給他去信,唯一的一封竟是張白紙。
他熟悉她這個笑,她這般討好,心裏指不定憋着什麽壞呢。
「走吧,那便去問問祖母吧。」江珝淡淡道了句。其實他回來的時候本打算先給江老夫人請安,但是江老夫人卻讓他先去換件衣服稍作歇息,想來是想讓他先看看自己的妻子。
歸晚登時收斂笑容,一臉的驚愕。
用不着這麽較真吧,才剛回來就和她杠上了?
她想要拒絕,可還沒待她開口,他唇角得意一勾,手指在她鼻尖既輕且快地抹了一下,便牽着她的手朝門外去了。
往前院的路上,江珝緊握着歸晚的手一直沒撒開。
歸晚不清楚他在想什麽,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時不時偷瞄他。
「走快了?」他側目看了她一眼,目光向下,睨了一眼她的小腹。她應該有孕六個月了吧?沒接觸過孕婦,他也不知道如今應該是懷了多久。
歸晚訕訕一笑,點了點頭,「有點吃力,我跟着你就好。」說著,手掙了掙。
也不知道他是真沒明白,還是故意的,拉着她的手更緊了,但卻遷就地放慢了腳步。
她好似是第一次被他這麽溫柔地牽着,他的手掌很大,修長的指尖有些許薄繭,有點粗礪的感覺,但卻很溫暖,暖得她在臘月冬日裏也不覺得冷了。
兩人在下人關注的目光中到了正堂。
見兩人挽手而至,堂上眾人都抿唇笑了,感嘆着,到底是小夫妻啊。
江珝回來得有些突然,比信中早了幾日。江老夫人詢問他前線如何,江珝一一回應,表示前方局勢已穩,冬日不宜作戰,新任路制使既已奔赴山陰,他便先回了。
江老夫人雖歡喜孫兒歸來,但還是語重心長地勸道:「軍務大於天,你不該如此急迫,應與路制使完成交接後再回。」
江珝恭敬點頭,「祖母說的是,是孫兒匆忙了,孫兒謹記。」
「瞧瞧,瞧瞧,回來還不是好事。」雲氏掩嘴笑道:「母親就是想着軍事,也要為人家小夫妻考慮不是?新婚一個月便走了,人家能不歸心似箭,急着回來瞧瞧媳婦嗎!對呀,還有人家的兒子呢。」
這話一出,眾人都笑了,可歸晚笑得有點尷尬。她瞥了江珝一眼,他神色淡淡,好似並沒有什麽情緒。
「你二嬸母說的是,你這一走便是四個月,孫媳帶着身子辛苦,你可要好生體貼。」
江老夫人這麽一說,歸晚心虛,更窘迫了。她赧顏笑笑,柔聲道:「哪裏,將軍此次應該是為了世子爺的婚事回來的。」說著,找認同般地將視線投了過去。
江珝也在看着她,兩人對視,他揚了揚唇角,淡應道:「也有此意。」
也有此意?那就是說不完全因此。歸晚這個彎沒拐回來,倒引得大夥笑意更歡,打趣她害羞了。
江珝心情似乎不錯,他掃視一圈,問道:「三弟呢?」
雲氏嘆了聲,「這段日子常往外跑,眼看着要新婚了,還見不到人影。這不,前兒個出去,到現在還沒回呢。」
江珝淡笑,勸道:「二嬸母別介意,他戍衛京師,眼看年關將至,忙是應該的。」
「可他畢竟要成親了……」
「嗯。」江珝點頭,「待明日面聖,我會尋尚書商議,請他稍作調整,找人幫三弟分擔些庶務。」
雲氏聞言大喜,贊江珝體恤兄弟。
倒是一旁的江老太太聽聞他明日要面聖,唯恐耽誤他休息,遣他和歸晚回去。
回去的路上,江珝依舊牽着歸晚,直到將人送回檀湲院,對她道:「還有些事沒忙完,我先去一趟。」說罷,他喚了禹佐。
歸晚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拉住了他的衣袖。
江珝看了她的手一眼,柔聲道:「我一會兒便回。」說罷,和禹佐離開了。
然而這「一會兒」一直等到了晚上,等得歸晚內心焦躁。倒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只是已經四個月了,她太想知道父親的消息。這段日子無論她如何問禹佐,他都不肯透露半分,如今好不容易把江珝盼回來了,她心裏如何不急。
香薰裊裊,夜色昏昏,歸晚等得困意來襲,竟倚在圈椅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身下一晃,好似騰空而起,她猛地睜開眼睛,對上了江珝低垂的深眸。
他正抱着她,朝梢間走去。
「將軍,你回來了?」她使勁眨了眨乏困的眼睛,眼淚都暈濕了睫毛。
江珝勾唇笑笑,「怎不回房裏睡?」
「等你啊。」
心裏有點暖,江珝想到方才案桌上的點心,又問:「可吃晚飯了?」
歸晚赧笑,有點不好意思,「還沒。」
話剛落,江珝當即轉身,將她抱向了梢間的羅漢床。應是照顧她有孕,他放下的動作極輕,回身便喚林嬤嬤傳飯。
怕夜裏吃多了不消化,江珝點的都是清淡的,他也坐在羅漢床上,隔着小几看着她。
歸晚有身孕餓得快,晚上為了等他不過才吃了兩塊梅花糕而已,眼下也顧不得形象了,頭都不抬地吃了起來。
江珝看着她的腮幫子起起伏伏,淡淡笑了。
今兒回來,他還沒仔細打量她。她好像比先前胖了些,不過胖得剛剛好,出嫁時的她真的是太瘦了,瘦得讓人憐惜,不像現在氣色紅潤,整個人都透着股嬌媚的風韻。
他抬手給她夾菜,她看看他,彎眉笑道:「將軍,你也吃點吧,就我一個人吃,怪難為情的。」說罷,她撇了撇唇。
原來撒嬌也是可以讓人懷念的。「好。」他含笑點頭,但筷子上的菜依舊落在她碗裏。
歸晚雖急,但吃得並不多,小半碗飯下去便不再動筷子了。
江珝不解,勸道:「不是餓了嗎?再吃點吧。」
「不能再吃了,吃多會不舒服,畢竟月分大了……」
話剛出口,兩人皆頓住。
歸晚笑得有點僵,到底這是個敏感的話題。雖說他肯幫自己,但不等於他不介意這個孩子。
她搜腸刮肚地想找個藉口把這話頭引過去,卻聞他開口——
「那便少食多餐,吩咐下人備好,免得夜裏餓了。」說著,吩咐人把碗盤撤掉,他轉頭去了凈室。
歸晚目送他出了房間,瞧着他淡淡的情緒,她怎麽覺得他這次回來後,人溫和多了呢?
江珝從凈室歸來,發現歸晚還在羅漢床上坐着,他不解道:「怎不睡?」
她嘴角抽抽,怎麽睡啊!以前話沒挑開,秉着夫妻間的義務,她不得不與他同床。而今彼此心裏都清楚,他為自己掩飾,她為了不耽誤他的將來,也只做名義上的妻子,如此再睡在一張床上,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見她沒應聲,江珝沉默,臉色也凝重了幾分。他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歸晚,直接邁步過去,一把將她抱起。
歸晚嚇得驚呼一聲,「將軍!」
「睡吧,我明兒個要面聖,還得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