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倫書院
松布高原,唐蕃古道。
昆雄山脈與當古拉山脈之間,紅戈壁荒原中,有一渾厚的雙峰奇山,牛角山。
紅戈壁方圓數百里,遮天蔽日的紅色沙塵,是它阻嚇外人的背景。
牛角山上流淌出的清泉,卻在廣漠的荒原中滋養了千畝綠洲,營造出荒原小鎮:甘露坊。
甘露坊西,牛角山南麓,兩峰之間,有一座傳承千年的寺廟,天倫寺。
它是一座城堡,守護着千年前漢地公主的行經驛站;也是方圓千里的荒原戈壁之中,最負盛名的大寺,有大小十八殿堂,百餘間房,三百餘僧。
其信眾,遠播塞北江南至海外。
公元20n8年,外面的世界已變得光怪陸離,天倫寺卻依然晨鐘暮鼓。
五月的高原,春光乍現。
夕陽,將金色的餘暉投射到天倫寺八層白塔金色的塔尖,幻化出萬千菩提祥瑞。
天倫寺後有一高台,獨立於天倫寺城堡之外,被白色石牆圍出畝許的院落。
黑石砌成的院門上橫一黑色匾額,天倫書院。
院中高台上是座漢地風格的廟堂,廟堂中的蓮花寶座上,盤坐一眉清目秀,嫻靜慈祥的女神。
她,頭戴朝冠,耳佩金環,身着唐裝,手執鎏金如意。
她,是天倫寺的緣起之神:加薩公主。
據說,天倫寺的前身,是為迎接公主進藏修建的城堡行宮。
夕陽照進廟堂,投射到加薩公主神像前的一方黑板上。
“科學與地獄之間,只隔一層女神之紗。”
一位身材挺拔的老者在黑板上寫下一段華麗的英文。
他身着深藍色袍服,內襯挺括的白襯衣。眼窩深陷,膚色白皙,瞳孔呈藍灰色,高挺的鼻樑上,架一副黑色寬邊眼鏡。
標準的白人相貌。
“噹噹當……”白塔七層古老的紫金銅鐘悠然響起,擊破了課堂上安靜的氛圍。
白人老者遺憾地聳聳肩膀,以教鞭敲打黑板;“下課吧,希望你們能記住它。”
“瑞德老師,嘎來卡索。”黑板前,十二位身披絳袍的少年起立,單手合十,向老者致禮。
瑞德老師收起教案,以流利的漢語說道:“知識與信仰,是人類文明之海中綻放的炫麗奇花。尋找、了解它們的區別,是這周的作業。下課吧。”
“老師再見……”少年們收起書本、撩起袍服下擺,依次退出偏殿。他們的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歡喜之色。
他們跑出廟堂,圍着一胖胖的少年嘰嘰喳喳說著什麼。
廟堂里,只有一位少年沒有走。
他正將黑板上的文字,一筆一劃地記在小本子上。
少年的耳朵中,插着兩朵枯萎的殘花。
瑞德老師走到他身邊,拍拍他肩:“無空,下課了。”
少年抬起頭,憨憨地笑着。他嘴唇稍厚,鼻樑挺直;大大的黑眼睛中,有探尋之色。
“下課了。”瑞德老師又道。
少年聽懂了,站起來,很有禮貌地行了個單手禮,問道;“知識與信仰,瑞德老師,我不是很明白。”
瑞德老師將他耳中的殘花拔出,比劃道:“會明白的。現在是休息時間。”
“老師再見。”少年收起書本。
“微笑。”瑞德比劃着;“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會笑的孩子運氣好。”少年嘴角浮起頑皮地微笑,躬身向瑞德施禮;“謝謝您,瑞德老師。”
廟堂外,少年們排成一排靠坐在廟堂兩側。
他們都帶一副墨鏡,手裏各捧一圓盤形器物,時不時發出幾聲驚叫。
小胖子坐在他們對面,他似乎是首領,手裏的圓盤要大一號。夕陽照在他臉上,閃出點點油光。
無空從少年中穿過,小胖子摘下眼鏡叫道:“小聾子,小聾子。”
無空恍若未覺。他有嚴重的耳疾,常年被嘈雜的耳鳴聲困擾,聽不清周圍的聲音。
他知道小胖子在叫什麼,步伐微變,臉上,保持着微笑。
少年們都哈哈大笑,小胖子對着他的背影吐口水,喊道:“小雜種出去了。”
黑色的院門打開,兩位壯實的黑衣僧人,拄着烏黑的鐵棒立於院門兩側。
他們看到少年出來,躬身施禮,叫了聲:“無空師叔。”
少年微笑着點點頭:“辛苦了。”
他聽不清,卻能識別口型。
天倫書院在高台上,要下十八級石階才能出去。
院子外,石牆旁,還散座着十幾位僧侶。
他們看到無空,都默默施禮,讓開一條通道。
廟堂門口,瑞德老師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能進到天倫書院學習的少年,多是方圓千里內各寺院經過認證的靈童小法師。
書院外的僧侶,是各寺院派來伺候他們的管事僧人。
少年無空的身份有點特別,他是天倫寺大法師空雪最小的弟子,也是天倫寺僅有的三位“無字輩”僧侶之一。
天倫寺的傳承來自漢地,以“空”“無”“真”“法”“相”等為排序。
空雪法師之下,有無盡、無魚、無空三位入門弟子。
無儘是大弟子,為天倫寺經堂紅殿首座,也是天倫寺的主持法師。
無魚是二弟子,是天倫寺白殿首座法師,負責天倫寺的財政與對外交流。
天倫書院,被稱為內經堂,是專為培養各寺院的繼承人而設立的學院。
甘露寺那邊,還有個天倫武校,傳授強身健體的天倫武學。
無空的輩分雖高,卻不是靈童法師,在天倫寺也有些尷尬。
小胖子罵他雜種,是因為他是個私生子。
十二年前,一位來自蘇京的女香客,在天倫寺生下他,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無空不知道父母的身份,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一張照片都沒有。
若非空雪大法師憐憫,二師兄無魚法師關照,無空,活不到現在。
書院裏的那個小胖子,法號真吾,無空低一輩,也不是靈童法師。
他的父親,是天倫寺經堂主持無盡法師,無空的大師兄。
天倫寺流傳着一個莫名其妙的傳說:真吾出生時口含兩顆天眼法珠,雙眸閃爍五彩祥光,啼哭聲中,隱含梵唱……
真吾以為自己祥瑞傍身,是天倫寺當然的靈童法師。
他把小師叔無空,當成唯一的競爭者、絆腳石,經常暗中算計他。
無空對天倫寺的傳承,沒什麼想法,對小胖子真吾的小動作,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真吾也不敢太過分,畢竟,無空的是他的小師叔。
空雪大法師武學精湛,內息渾厚,玄功修為深不可測,穩坐紅戈壁第一超級高手寶座,且年不過七旬,活蹦亂跳的。
那個級數的高手,活到百歲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