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浮雲集初驚蟄（一）
‘廬山不歸路’宗域多為麴院迴廊，飛檐翹角，檐歇山頂。其以山形為核心，復廊依山而伏曲曲折折。又因背靠三疊瀑布，多水氣，所以天澹霧漫，整個宗域籠在霧中，看不真切。
封無功入了宗域躺在一廊橋下休整了一晚。天將明，進了復廊，彎彎繞繞了好半天，直到他第四次回到廊橋的時候，發覺自己竟然迷路了。他這會兒心急火燎的：這地界和林霜降那廝使的破傘一個德性，凈整些霧來籠着，真真沒完沒了。再者這宗域戒備太過於鬆懈，迴廊上晃蕩許久半個人影都沒碰着。果然這群打鐵的都是些憨懶貨，就知道搞什子傀儡代替苦力，他現在連吃飯的地兒都摸不清……
日夜兼程再加上風餐露宿的，天天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這會到了目的地，休息了一整晚，封無功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了，一鬆懈這肚子就不爭氣，飢火燒腸，餓的生疼。這時，遠處隱約飄來一陣陣的香味，時斷時續。封無功狠狠的吸了一口，循着味兒瞬間竄了出去。
七拐八拐的竟讓他找到了伙房，房內有一總角小童在生火。小小的身量抱着一堆柴禾不停的往灶里添置柴火，巴掌大的小臉兒抹的都是黑乎乎的柴灰。這群鐵匠太喪盡天良了，居然還雇傭童工！
“欸、欸，小公子，怎的就你一人在廚房做飯食？”封無功半探進身子叫道。
“哪裏來的和尚！我不、不、不是什麼小公子，我爹爹不過就是這裏的廚子……”總角小兒突見一光頭和尚受了驚，眼神惶恐不安，縮作一團。
“小公子莫怕，我是這裏少掌域的友人，初入貴寶地迷了路，突聞喪鐘，敢問是哪位仙去了？”封無功最是討厭別人喚他和尚，不過也無須跟一小兒置氣，太掉價。
總角小兒以為封無功說的是真的，便囁囁嚅嚅道：“半月前，我跟娘親來此探親，跟那位也只瞧過一面，是個腳腕帶金鈴的好看姐姐，走起路來，鈴聲響了一路。”
看來是林驚蟄沒錯了。雖說貴為上人，但卻是個踢天弄井的霸王，要不是仗着一身精純深厚的修為，早就被人弄死八百回了。如若他當年囂張跋扈稱第一，那就只她能跟他叫板爭高下，封無功還頗有一種英雄惺惺相惜的感慨，如今卻死了。
柴火越燒越旺，鍋里的香味愈發濃郁起來。他踏進了伙房，大步的走向灶邊。總角小兒見他進來，縮成更小的一團兒了。封無功迫不及待的掀開了鍋，一看——清湯蛋花粥，瞬間臉成了菜色。這麼素啊……
“怎的也不弄的葷食兒？”
“和尚你怎得還食葷，我不管，反正你不要吃去了，這是我給自己偷做的，現在域內大喪禁葷。”
“小公子，你不給我吃？那我去告了少掌域，說你食葷，讓他將你趕了出去。”
“你個大人威脅我小孩兒算什麼本事兒，你要吃、要吃，你就吃去罷！”
這小兒怎地還成結巴了，不就喝你兩口粥嘛……
待封無功吃飽喝足，腦子清明了。幸虧荀靈均那一劍沒斬斷了他的食道，不然一邊吃一邊漏，多磕磣吶。恍然想起來老和尚還被他扔在宗外呢，完了，不會被那鐵皮傀儡剁個稀碎吧？呃，噫！慘不忍睹，慘不忍睹啊！不過，老和尚慣會逃命躲藏，鐵皮傀儡那都是小場面，有次遇一蛟化龍，天雷滾滾，一劈一個坑，愣是帶着他毫髮無傷。
一頓思考完，便心安理得的摸着肚子繼續消食。反正霍朝雲那根木頭離他不得，天天嚷嚷着他的命是她的，煩惱呢。
總角小兒看着那鍋里只剩一口的蛋花粥，嘴一癟，眼淚珠子嘩啦啦的砸在地上。封無功瞧着這涕淚橫流的小兒，樂了起來，他想：人這一物種怎麼有如此多的眼淚。而且還是滾燙的，起碼他之前死的時候滴在他臉上的淚是極燙的。
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紛紛擾擾的擾人清凈。突然伙房裏闖入十幾個年輕的門生，總角小兒抱着頭哭着喊着“我沒吃葷，我沒吃葷，不是我不是……”可看見宗域的門生並沒有打罵他，而是架着那個喝他蛋花粥的和尚走了。
門生們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重廊，被架着的封無功一臉愜意，毫無懼意，甚至還有些乏：林霜降那廝可不就來請他了嘛，就知道那霍朝雲離不得他。
過了半晌，被架着晃晃悠悠閉目養神的封無功耳邊傳來一陣淅淅瀝瀝的泉水聲，時而聲音洪亮如虎嘯獅吼，時而聲音低細如秋雨瀟瀟，封無功認為這應該是峰背的‘三疊泉’。怎的帶他到這裏了？要讓他泡個泉水澡？這也太客氣了。正好五六天都沒有洗漱了，身上都變了味兒。
心裏想的正美的封無功突然被年輕門生們扔了出去。封無功“哎呦，哎呦”摔的屁股都快開了花。只看林霜降那廝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裏都是血絲。他扶着身旁的山石想站起來，忽地鼻尖嗅到了血腥味兒，他側頭，山石上一大攤血跡，都已經乾涸發黑了。要不是他這鼻子靈，估計也是決計聞不出來的。
一旁的霍朝雲開了口，問道：“我聽聞封掌域擅以人血招其魂，大妖靈性強橫，只要不是神魂俱滅，一縷碎魂，都能強行召回。”
封無功納了悶，他的這些小把戲怎麼感覺人盡皆知了。想來，當年他還是有點名氣的。就不知道是名垂千古還是遺臭萬年咧。
封無功看向林霜降道：“會倒是會，我要招的魂是拂堤上人林仲春？”
林霜降道：“封績，只要你能招回家姐的魂魄，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封無功道：“要什麼都答應？那我要生血肉，造精血的至寶，能給嘛？”
林霜降沉吟了片刻，道：“五大宗之一的‘隱湖’有一靈植，活死人肉白骨。我與你取來。”
封無功嘴角僵了僵，說的倒是容易，莫戲時的一把‘禍生’玄鐵扇就能把他們都打回老家。倒不是因為‘禍生’扇的威力強悍，而是因這把扇子能使人沾染禍氣，只要扇到一絲絲的風，那最後絕對是倒霉到家了…
算了，畢竟他還挺欣賞林驚蟄的。可惜死的太早了，不然還可以伙着她一起“造福”修真界，想想就覺得太快人心。死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好，我答應你。這事兒得晚上來，不過我現在沒血，你得借我點血。”封無功動手永遠比說的快，抓起林霜降的手腕就往‘英雄弭’的刀刃上抹，不是自己的手當然不心疼，毫不猶豫的割了其動脈。
封無功道：“不是我的血，要招魂，又要開門又要引路的，就要多點兒，你忍着點。誒誒誒，快來人，快來人，拿碗接着點兒！”
林霜降：“……”
深夜無風無月，星河天懸。三疊泉中，封無功正以亡者精血為媒，以血畫陣招陰，開歸墟之門，引魂歸兮。封無功發現十幾年沒畫了，手都生了，畫的歪七扭八的，賣相很是差勁。
提筆完工！只見其猩紅方陣，紅光大盛。封無功連連點頭“看來，我這手藝還是沒有生疏嘛！”
“開！”封無功以血染指，開歸墟之門。
隨着空中一聲沉重腐朽的開門聲，歸墟臨人世，漆黑的門裏傳來了一陣陣古怪的樂音，仿若哀樂。周圍迷障更濃，哀樂聲愈來愈近。半晌，隨影而至。
封無功看着那個風一吹就要散的靈慧魄，嘖嘖嘖，太慘了，怎的被人打得只剩一魄了？堂堂上人怎麼會……
林霜降一看見那抹虛影，整個身體都在劇烈的顫抖着。當他知道十幾日前阿姐的命牌就碎了，他不相信，不相信阿姐已經死了。因為他的不相信，他找了封無功來招魂，可如今真招來了阿姐的魂魄，他反而在後悔，後悔為何執意求一個真相。他寧願以為阿姐還活着……
林霜降肝火鬱結，靈息紊亂，忽地嘔出一口血——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