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限青山有小城
傳說上古年間神道鼎盛之時，天庭高位神明廣目無雙，只需翻掌低頭便可觀盡人間山河十萬里，但九州八荒四海之地何其廣也，某位神君便以大神通造就了一方人間海，下界燈火盡在其中。
有那專職負責監察天下的遠古神祗，便高坐亭台上萬載不休，手持釣竿靜靜看着這滄海桑田和人間微瀾浪濤，監察山水神祗土地河伯之類下品神明。
所以上了年紀的老人總喜歡嘮叨那句故老相傳的話語，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
那片據說只是一片湖泊大小但玄妙無窮的人間海沒留下什麼大名氣，反倒是那座神祗靜坐，用來監察人間的亭台，據說有天墜古碑記其名曰：觀潮亭。
遠古天庭所在的年代太過久遠，此事的真假早已不可考據，畢竟當今世上神道崩塌，如今也只大多剩下些由世俗王朝敕封的山水神祗和城隍土地，用來收攏一地香火鎮壓風水氣運而已。
不過觀潮亭的傳說倒是一直流傳了下來，淪為世俗說書先生們開講神怪誌異故事的背景段子，例如好幾個故事裏感人至深的男女主角原本下場較為凄慘，最後都是靠監察人間的神祗最終出手相助，才得以有個完美的結局。
因為流傳廣泛，世間不少專門記錄和報道山上山下事的修行門派，便大多喜歡給自家門派的邸報起個觀海樓觀潮閣之類的近似名頭，口口聲聲喊着自家開派祖師爺當初如何如何機緣巧合下辛運的獲得了某位神明的青睞，得傳了正宗的掌觀山河神通，大意便是要想知道哪裏出了法寶，哪兩個門派發生暗鬥，哪位天之驕子又破了境界這種事，看我家劍報，准沒錯兒！
青山城不大，城寬不過幾里，長也不過幾里，坐落在九州大陸東靈風洲偏北方的龍泉王朝，就像一粒小石子，在這片大世界的版圖中，平凡不過，顯得毫不起眼。
若不是依着連綿不絕的萬里青山，佔據了進出山口的優良地理位置，往來行客還算不少的話，這座平凡的小城恐怕會更加平凡。
正是六月艷陽天，春季的寒意早已經徹底的散去，小城的氣候也逐漸炎熱了不少。城外小路旁倔強的小草綠了河岸，小土丘上那棵已經很蒼老的老柳樹，柳枝隨風擺動，聊發一番少年狂。
青山縣平平無奇，這些年來在龍泉王朝的版圖中偏安一偶，一直屬於那種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一個尷尬狀態，不說晉雲郡的郡守大人從未來此視察一番，就算是頂頭上司的朔風州知府老爺沒有要緊事也懶得過來瞧上一瞧，再加上如今的縣令沒什麼背景，是一位官場不太得意才被同僚排擠至此的清廉官吏，沒什麼銀子打點上司，每年朝廷的吏部考核最多得個中下評，中庸的一塌糊塗，所以青山城便顯得更加不起眼了。
不過青山縣城城雖小地雖偏，但好在背靠着茫茫的萬里青山，正應了那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老話，本地的青壯漢子們在地里農活不忙的閑暇時節，也可以去往城外不遠處的青山之中打獵採藥，城中有固定的收購獸皮和草藥的鋪子，一年下來也算一筆不小的收入，給自家婆娘購幾匹布給孩子做個新衣裳，過年的時候給家裏買幾斤肉，無災無害的情況下，老百姓的日子倒是也過的不錯。
這些天裏，就是這座原本平平無奇的小城，突然之間就開始熱鬧了起來，除了常來採購獸皮草藥的商人們，先是驟然之間多了許多風塵僕僕騎馬挎刀持劍的江湖人士，緊隨其後更是多了些一看便是傳說中的山上仙人，御風而至駕馭異獸橫過街頭，一波又一波的外來人士，一時間讓青山城裏熱鬧非凡。
縣城裏的本地百姓們，幾百年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在惶恐不安小心翼翼中過了幾天後，也就漸漸習慣了小城裏驟然多出來的這些外來人，不少商家小販更是心思活絡起來，準備趁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狠狠大賺一筆。
山上仙師行蹤如雲中隱龍，向來不理凡塵俗世，何其難見？江湖豪俠們縱橫武林，青山城這種小地方，又何其少見？
漸漸反應過來的本地百姓們行動也不慢，除了城內富戶外，就連周邊村子裏家中但凡有聰慧子女的，也都拖家帶口的來到縣城住在親戚家，盼着自家崽子能得到某位仙師的青睞跟着去山上修仙享福光宗耀祖，再不濟也可以學一身好武藝，以後行走江湖返回故鄉，讓周圍鄰居們豎起大拇指誇句好漢子。
沉寂了好些年的小縣城一下子彷彿煥發了生機，上了年紀的老人們直說祖宗保佑，這是墳頭冒青煙了，城內天降仙緣，一時間人人欣喜。
也不怪百姓們聽到有山上仙師來咱們這種小地方后如此激動，委實是近幾百年來，青山城實在是太過平凡普通了，平凡到好像是被世人遺忘了。
縣城中央有家臨街的二層酒樓，不知道怎麼被起了個古怪的名字，叫做傾城。因為這些天城裏猛增的外來人，酒樓的生意很是火爆，就連忙碌的小二們也明顯精神了很多。
要問緣故，當然是因為此刻酒樓里用膳的除了些粗壯大漢和翩翩公子外，還有着好幾位姿容氣質很是出眾的女俠仙子，忙着跑堂的店小二倒也不是萌生了什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念頭，純粹就是覺得這輩子能看到這麼漂亮的仙子，真真是死也值得了。
......
“看一眼死也值了？行行行，你王柱子夠厲害，我服，那你怎麼還不趕緊去城外的那顆老柳樹上掛根繩子趕緊把自己弔死？”
“沒繩子嗎？沒繩子我把腰帶借給你？”
“瞧你那點出息，啊？仙女們難道放的屁也是香的？可把你迷的神魂顛倒的，你可別忘了你是有婚約的男人了，要是被桃子知道你這麼說，明兒楊嬸兒就能來我酒樓前罵街。”
“丁大頭你偷笑什麼，嗯？我說他沒說你是吧，我怎麼和你們交代的，不、要、去、招惹那些外來人！”
“你小子有出息了是吧，還厚着臉皮湊過去問人家收不收徒，你頭大臉也大啊，你是那練武修仙的苗子嗎，你是嗎，你是嗎，你是嗎？”
酒樓後面的一座小閣樓里，一位看着也就十五歲的少年人，正氣急敗壞的訓斥他面前的兩位店小二，說到最後心頭火大，乾脆捲起袖子抽起了兩隻獃頭鵝一般的夥計，實在覺得氣不過，又挑着肉多的地方一人踹了一腳，這才算是消了氣。
兩位被年輕掌柜訓斥了半天說的面紅耳赤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語的店小二，很乾脆的低頭捂臉一動不動老老實實的挨揍，反正徐哥兒也不舍的下重手，打就打唄。
今年才十五歲的少年人徐長歌除了一身穿着更加乾淨整潔外，看着和其他普通的半大小子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唯一特殊的大概是他有着比同齡人更加深邃的眼神和他的身份，他正是這家傾城酒樓的老闆。
在滿城老小都沉浸在百年難遇的仙緣中喜不自勝，以為抓住機會就能夠魚躍龍門雞犬升天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冷靜甚至冷漠的躲在一旁冷眼旁觀，絲毫沒有利用自己酒樓掌柜的身份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想法，甚至彷彿唯恐和這些外來人牽扯上什麼關係似的，躲到一旁連酒樓的經營都不怎麼管了，只是叮囑酒樓的夥計們一定要好好伺候好那些仙師和大俠，不敢有任何失誤，但也不許隨便接觸。
看着自己面前兩位夥計欲言又止的樣子，徐長歌嘆息一聲，知道這事兒怪不得兩人，從小生活在青山城這麼一個小地方，只能聽那說書的余老頭講一些山上仙師人間鬼魅妖狐之類的故事，對外面的世界好奇一些是難免的，何況小時候一直以為是傳說的山上仙師仙子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能忍的住才怪。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徐長歌揉揉了自己有些發麻的右手，拿起旁邊桌子上的白瓷茶杯呡了一口，這才開始詢問：“吩咐你們的事情打聽的怎麼樣了？”
看着他已經消氣了，剛剛還把頭杵在胸口裝鵪鶉的兩位店裏小二，瞬間眉開眼笑了起來，樂呵呵的一起找了把椅子坐下，顯然他們已經吃准了徐哥兒的脾氣。
“我先來我先來。”長的比較粗壯的王柱子一把扯下擔在肩膀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手，然後裝模做樣的一隻手放在脖子上撓了撓，咳嗽幾聲，動作像極了在西城說書的余老頭，直到被徐長歌抬起腿踹了一腳，王柱子這才尷尬的收起姿態開始彙報。
“徐哥兒，按照的你的吩咐我在上菜跑堂的時候偷聽了這些人的談話，那些江湖人士大多數都來自咱們周邊的幾個郡，聽他們的語氣，是因為離的近這才早早來了咱們青山城，估計再過幾天，還有更多的人要來。”
“至於那些仙師們，也都是來自咱們龍泉王朝境內，倒是沒有其他國家的，聽他們談話好像都不是很厲害的角色，是來看熱鬧的？”
徐長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着王柱子沒什麼說的了，便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相比於神經大條的柱子，這位身材瘦弱但綽號丁大頭的夥計丁文心思更加細膩一點，至少他讀過幾年私塾，雖然是外面偷聽的，可俗話說就怕貨比貨，他要比王柱子精明多了，偷聽的消息也估計更加可靠一點。
看到徐哥兒看過來，丁文趕緊開口：“柱子說的沒錯，那些山上仙師們話里話外挺瞧不起江湖人士的，不過那些江湖人士似乎也不怎麼怕這些仙師，說他們也不過是些山澤野修小門派，鬥起嘴來絲毫不慫，可見這幾天來的仙師們法力的確不怎麼高。”
說罷還可惜的搖了搖頭，彷彿盼着來到小城的仙師都是大仙人一般。
丁文的話音落下，一旁剛剛閉上嘴的王大頭就忍不住插嘴了：“法力不高也是仙師啊，要我說可比縣令老爺還威風了，隔壁當鋪的劉老闆好像把祖傳寶貝都獻出去了，才讓那位仙師把他兒子劉有德那小子收了做記名弟子。”
“可不是么，唉，可惜我沒啥傳家寶貝，不然也能跟着上山修仙去了。”丁文也酸酸的跟着感嘆了一聲。
這件事情曾經鬧得滿城風雨，兒子被仙師看上收為弟子的事兒，隔壁的劉老闆逢人就掛在嘴上吹噓，也正是因為這個事情做為引子，才讓滿城老小都反應了過來，一個個打了雞血一般的興奮，讓連十里八村的百姓們也紛紜擠向這座小縣城。
徐長歌惱火的揉了揉額頭，制止了兩個蠢貨的妄想：“都閉嘴，說完正事再做你們的春秋大夢。”
雖然年齡比兩人還要小一些，可被他這麼一教訓，兩位十七八歲的夥計都是乖乖的脖子一縮，馬上老實了起來，丁文開始繼續老老實實的彙報。
“具體什麼情況，其實這些外來者似乎也沒搞明白，就是看到了前兩天那顆流星，有人說是寶貝，然後他們就快馬加鞭呼朋喚友跑來了。”
“今天新來的幾個仙師們則說他們是看了什麼亭子發的劍報，知道寶貝落在青山了，還說後續幾天那些大宗派說不準就來了，到時候肯定有一番熱鬧。”
打發兩位店裏的夥計去前面繼續幹活而，小閣樓又恢復了安靜，徐長歌一個人靜靜的靠躺在椅子上，臉上神色複雜，十五歲的少年人，心中期待而擔憂，心湖之中波瀾四起，久久不能平息。
從兩天前的夜裏看到那顆劃破天空，將如墨夜色照耀的亮如白晝的流星起，他就知道青山城的平靜將被打破，城裏的百姓們在天真期待仙師降臨的時候，遠比外表要心思成熟的少年則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
傳說中的山上仙師和持劍仗刀的江湖人士，紛紛如潮水般湧入這座平靜了多年的小城試圖奪寶，就如同俗世蟻國里來了一群巨人，隨便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踩死一片螻蟻般的凡人，看過很多書籍，走過很多山川大河，經歷過很多人心邪惡有故事的少年人，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斷不會出錯。
那些仙師武者，恐怕大多數根本就不會在意凡人們死多少，也正是基於這個認知，才有了剛才兩位店裏夥計的彙報。
整座青山城，危如累卵。
傾城酒樓，更是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