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梁水星腦子裏的人分為兩種,一種是柔弱善良的好人,一種是無惡不作的壞人,像時予安爸爸媽媽就是好人,時予安也勉強算是,至於壞人,從那再不願去回憶的一天起才有了真正的定義。
那也是個年末,街上開始懸挂起紅色燈籠和小彩燈,人們開始走親訪友,囤積年貨,梁水星歡天喜地的跟着媽媽從超市回去的時候,便看到時予安爸爸被一群面色不善的人圍着朝家走去,她媽媽瞧着不對,趕忙催她回家喊爸爸,自己則跟了上去瞧個究竟。
等她帶着爸爸趕到時,那裏已經亂作一團,她抬頭隔着玻璃看到時予安的背影,與這嘈雜的場景形成鮮明對比,那裏就像無聲的寂靜之地。她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擠進去,剛走到樓梯口,上面傳來一聲尖叫。
然後,她看到一個人從上面滾下,咚的一聲撞在她旁邊的石頭上,血濺到她白色的鞋子上,暈開一朵朵鮮紅的花。她看到時予安媽媽尖叫着瘋了似地衝下來,她看到周圍人四散而去,她看到站在樓梯上面眼神空洞的時予安。
梁水星再次住進醫院,醫生說這是因為驚嚇引發的高燒,在一片昏昏沉沉的夢裏,她模糊的聽到媽媽帶着惋惜的說時灣走了,聽着爸爸帶着哭腔的痛罵一些人,她彷彿還感受到一雙盛滿淚水的眼睛無助的望着她。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時予安從沉默又變成跳脫的性子,久到她心裏的溫柔王后開始大着嗓門賣早餐,久到她長的足夠大,她才完整的理解了事情的原委。
從小區的新樓建成之日起,時予安的家變成了別人嘴裏的釘子戶,一波一波的說客湧進家門,停水停電,錢財威逼,軟硬兼施,逼得高琴每天眼睛哭得腫腫的,可時灣一想起他爸臨終時死活不讓拆了房子,說是那樣他前幾年走丟的媽媽回來就找不到家了,他就只能咬牙婉拒。
可哪怕開發商放棄,時予安那等着拆遷分錢的小叔可不會善罷甘休,拿着一張偽造的遺書帶上朋友便去時予安家討房子,時予安的爸爸自然不會同意,結果推搡中,時予安爸爸被從樓梯推下,在鄰近新年時拋下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和善良的妻子。
梁水星曾經以為這被血色的悲傷籠罩的日子已經深深的被埋葬在舊日的塵埃中,可當今日熟悉的面龐再現,她才發現原來沒有一個人輕而易舉的和過去說了再見。
梁水星盯着門邊的鐘錶,當分針繞了三個格子的時候,她感覺到自己耳邊的手放下了,她深吸一口氣,揚起嘴角,回頭笑道:“怎麼,你小叔進去坐了十年都沒打算放過你們啊”
“笑得比哭還丑”,時予安拉下她的嘴角,然後嘲諷的笑道“是啊,你說人有時候挺奇怪的,前一秒還是骨肉血親歡聚一堂,后一秒就能不擇手段搞得你家破人亡,你說這可不可笑。”
梁水星雖曾經用她有限的理解能力去消化每一個字,去體會他的痛苦,可作為局外人的她怎麼可能感同身受,有時候她會想是不是幼時的記憶磨滅了刻骨的感情,所以他才能輕描淡寫的談論過去。
“那阿姨沒事么?”
“沒事,沒有什麼比以前的事情更難度過了。”時予安長舒一口氣,笑道:“我們總得有點信念才能支撐住脆弱的脊樑,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這是你不出去的原因嗎?”
“是”,時予安盯着梁水星,深不見底的眸子似是捲起層層漩渦,“一個脆弱的我,一個需要保護的我,就是她活下去的信念。”
“小夥子,我覺得你有點早熟。”這麼深奧的話顯然不適合在他們之間談論,她笑起來,輕輕拍打着他的肩膀,刻意轉換着話題。
“小姑娘,我這叫智商高,你那才是早熟。。。的反義詞”
時予安挑挑眉,眼裏滿是戲謔,惹得梁水星張牙舞爪的作勢打他。
屋外,大樹光禿禿的影子已經堆成一團黑影,晚歸的鳥兒窩進靜謐的巢穴很快,天邊會有西沉的落日,月亮也會掛上梢頭,這帶着遺憾和懷念的一年即將過去,新的一年又將重新開始。
元旦的結束真正拉響了期末的號角,作為衝刺高考中的重要一環,也是高中生涯最後一次期末考試,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下課鈴拉響,老師一如既往的將戰線拉長十分鐘,僅剩的五分鐘都耗在以廁所為終點的百米賽跑中。
“快點快點,還有兩分鐘了,你還沒好啊。”梁隔着玻璃看到緊皺着眉頭的數學老師蹭蹭的邁進教學樓,不由得催促羅清。
“馬上馬上,我。。我在努力了。”廁所傳來羅清掩住口鼻的悶氣的聲音。
梁水星焦急的在廁所門口來回踱步,直到她眼睜睜的看到老師邁進教室時,她才死心的對着裏面說:“你慢慢來吧,辦公室的大門已經為我們敞開了。”
啊!
羅清的絕望聲傳來,隨之旁邊男廁所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隨即,梁水星看見一個男生從廁所衝出,白着臉慌張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步履匆匆的下了樓。
她目光追隨着男生,直到淺藍色校服衣擺消失在樓梯口,只有空氣中殘餘的一股淡淡的煙味混着薄荷香鑽入她鼻腔。
梁水星還是認識那個男生的,雖然比不上時予安在全校的知名度,但作為考試試卷時常被當做範本全級傳發的三好學生,他的形象也像他的名字那樣高尚,品行良好,樂於助人,勤學好問,這些被當做格式條款被套用在期末評語上的詞,在他身上卻是真真正正實現的。
“看什麼呢,快走快走”直到被羅清拉走,她也沒想清楚自己心裏一絲莫名的不對勁是哪裏來的,於是她問羅清:“你是不是上廁所沒洗手。”
“我這不是走得有點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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