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旋轉烤肉(下)
平心而論,長安科技公司的翻譯工作確實比以往清閑。故而,劉飛打起了下班之後,兼職賺外快的念頭。
沒想到,她剛剛邁出了計劃的第一步,分派給翻譯部的工作量,就驟然繁重了起來。
公司翻譯部里,只有她和於方兩個中國人。法國人對待下班的態度,完全是sacré(神聖)的,就算是教堂着火,也不能耽誤他們的休息時間。而於方,急着要和女友約會,也把法國人那一套學了個十成十,每天下午六點準時消失,連人影都找不見。
於是,劉飛不得不每天加班加點,這樣才能把手頭的資料翻譯完。而每次加班完畢后,尷尬的時間點和她自己疲憊的腦袋,都已經不足以支撐她答應羅伊的“法語訓練”了。
這天,其他人又都下班了,只有劉飛還在辦公室。
劉飛一邊在手機上查詞,一邊在電腦上打字翻譯。忽然間,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姑奶奶,您答應我的法語課什麼時候開始啊!”電話那頭傳來了羅伊焦急的聲音,“再過幾天,我的字體集就要簽售了,我現在連小舌音都不會發!”
劉飛往後一靠,她也真的是無能為力:“我當初不是讓你做好第二手準備嗎······我也沒辦法啊,這幾天我們部門的任務忽然加重,我必須得加班,都快累死了,哪擠得出空去跟你見面啊!”
任劉飛溫言細語地安慰,羅伊就是不聽。他在那邊嘰里哇啦地哀嚎了好一陣,才不情不願地掛斷了電話。
劉飛無奈地站起身,準備給杯子裏填滿水,再回來同法語單詞作戰。
唐安的聲音冷不丁地在辦公室里響起:“你要跟誰見面?”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嚇死我了——”
“是那天找你吃飯的人嗎?”唐安眼底燃起了冷意,“公司開設中餐廳,不是提供場地讓你約會的!”
劉飛一臉懵:“你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約會了——”
“上周周五,中午十二點三十九分。唐慎行的侄子,唐朝行的兒子,羅伊。”
劉飛感嘆地想道,唐安的記憶里還是一如既往的精確啊。
同樣的,他的誤解能力,還是一如既往的高超啊。
不過,不同於以往的是,這一次,劉飛不打算解釋了:“我跟誰約會,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不是已經有程湖了嗎,你們現在應該正濃情蜜意着吧,這麼關注我做什麼?”
像是存心要氣唐安一樣,她眼珠一轉,又加上一句:“對了,現在是下班時間誒,你過來幹嘛?”
“誰跟程湖——你不要反過來污衊我——”唐安瞪着她,似乎是氣急了,他有一瞬的失語。
這一瞬過後,他挫敗地轉過身,“······算了,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歡你。”
劉飛架起了雙臂。不明所以的人明明是她,眼前的唐安為什麼會這麼委屈?
“以後,多出來的資料,給於方他們就好。你不用天天加班了。”說完這句話后,唐安抬腿就要走。
情急之下,劉飛來不及多想,往前奔了幾步,拉住唐安的衣擺:“別走,你先把話給我說清楚。”
“說什麼。”唐安順從地被她拉着衣角,停了下來,微微側過身,看着劉飛。“你想聽什麼?”
劉飛本來想問程湖的事情,轉念一想,問這個,自己似乎沒有立場。問別的,她又想不出來什麼。
唐安的目光壓迫性很強,劉飛沒一會兒就頂不住了,泄氣道:“算、算了,沒有什麼,你走吧。”
她鬆開了抓住唐安衣角的手。
“我知道,十年前公司里多出來那麼多錢,都是你給的。”唐安沒走,他盯着劉飛縮回的手,表情複雜地道,“但我當時沒有破產,公司垮掉只是表象。那是做給商業間諜看的。”
劉飛眨了眨眼睛:“哦,那我多此一舉了,對不起——”
“但是我很開心。”講到此處,唐安的話語裏似乎終於染上了些許人類的溫度。“我找到王川,知道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是我誤會了你······那個時候,我又開心又後悔,想要立刻找到你、跟你道歉。”
可是我沒有找到你。唐安的目光上移,直視着劉飛的眼睛。我把你弄丟了。
唐安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心情。父母不在了,身邊的人全都對他手中的股份虎視眈眈。他四面受敵,曾經唯一的精神堡壘遠在天邊,找都找不到。
他懷着一腔歉疚、滿心思念,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孤獨奮鬥的夜晚。
“不、不用了,我們現在誰也不欠誰的——”空氣中感情的成分太多,劉飛有點慌了,她急着想要擺脫這個尷尬的氛圍,“我先走了——”
唐安看着她倉皇逃避的樣子,嘴角揚起一個苦笑。“現在是我欠你的。”
他似乎在自言自語,並不理會劉飛的否認。“十年前,我欠你一個道歉——所以現在,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
十年後,他終於找回了心儀的姑娘,只是對方避他如洪水猛獸,溫聲軟語都只奉給另一個人。
“嗯······你是不是又誤會我了?”劉飛忍不住解釋道,“我不喜歡羅伊,我們只是一起吃個飯而已。”
“那你今天還要見他。”唐安冷冰冰的聲線中,隱含了不易察覺的控訴。“連班都不想上了。”
虧我還給你們翻譯部提高了加班費。
劉飛終於搞懂了唐安的腦迴路。“哦——原來你在吃醋啊。呵,我還以為你逮着這個機會,想要報復我呢。”
“······我為什麼要報復你?”這下子換唐安不懂了,“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劉飛不好意思把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兒說出來,“羅伊要學法語,這才來求助我的。你的程湖呢,她又是怎麼回事?”
“首先,她不是我的;其次,我跟她什麼都沒有······”
“哦,原來是這樣。”經過唐安的解釋,劉飛才了解到,自己被迫離職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單位對她的不合理壓榨被唐安知道了。“我就說呢,我是那裏的首席高翻,領導腦子壞了才會把我辭了。”
“你在這裏也是首席。”唐安說道。
劉飛笑道:“這裏人才輩出,首席這兩個字,我可不敢當。”
過了一陣,唐安下定了決心一般,忽然低聲問道:“恕我冒昧。但是既然我依舊懷揣着十年前的心思,我就沒辦法再等下去了······我在你這裏,還有沒有機會,請你如實告訴我。”
“······什麼機會?”其實劉飛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又不敢確定,生怕只是自己多想。
“重新追求你的機會。”
翻譯部辦公室外,偶然經過的程湖正好看見了這一幕,頓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