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陳嘉陽的大腦已經完全被方南佔據,他的一顰一笑,他的每個小動作,尤其是替自己擦掉嘴油漬的的那一瞬,都讓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味。就連想喊媽媽幫自己找個東西,都差點脫口而出“方“這個音節。
這是走火入魔了嗎?如此反常的表現讓陳嘉陽自己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而方南在到家報了平安之後也沒再發消息給她,更是讓她一直徘徊在發微信和不發微信的邊緣一趟趟遊走。
她喜歡的一直都是利落乾脆,討厭這種糾結的心情,但此刻這負擔都感覺是甜蜜。
手機振動了一下,陳嘉陽條件反射般地拿起手機。可一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她猶豫了。可狂跳的心臟還沒來得及適應這樣的大起大落,撲通撲通仍然像沒禮貌的人敲門那樣猛烈。
手機還在持續振動着,但陳嘉陽一點都不想接這個電話。
萬一是急事呢?她的手指懸在拒絕鍵上方的半空中,最後還是向右一移按下了接聽鍵。
聽筒里傳來一陣短暫的悉悉簌簌嘈雜聲,像是有人刻意磨着麥克風。陳嘉陽剛戴上耳機就被這聲音刺得嚇一跳,連忙抓下耳機給對方打了一句“怎麼了“。
察覺到已經沒有了這樣的噪音,她重新把耳機塞進耳朵。
“非這樣不可嗎?“
嗓音低沉又沙啞,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看錯了顯示的名字。
但那種熟悉豈是沙啞能掩蓋得了。這麼多天來的日日夜夜,她幾乎每晚都會聽着這個聲音入睡,有時是不那麼動聽但真情實意的歌聲,有時是她最愛的童話故事。
陳嘉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忘掉過去的一切,讓我重新追你一次。”
“我們還是分開吧。”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一再重複着自己的決定。
“我怎麼還離得開你。你知道我的,哪怕見不到你,我的電腦桌面手機屏保聊天背景,通通都是你。”
聽筒對面傳來歇斯底里的大叫,伴隨着哭腔。
陳嘉陽沉默着。
如果昨天她還在苦苦掙扎,那麼自從和周晨兮攤牌之後,她已經徹底做了決定。
再說忘掉過去,重新開始。這八個字輕飄飄的說起來多麼簡單,可要真正做到又談何容易。即便當下有信心不受這次分手的影響,可誰又能說已經裂了縫的鏡子在今後遇到哪怕只是微小的磕磕碰碰就會碎成渣。
沒有誰離開了誰不能活。
可想明白了依然阻止不了這個電話又將陳嘉陽拉入了自我拉扯的深淵。
如果要把各種情緒列個排行榜,陳嘉陽最最害怕的一種就是內疚的負罪感。
“一定會有個和你喜歡她一樣喜歡你的女孩子在等着你,你別因為我錯過了她。”
一字一句地說完這句話,陳嘉陽就把電話掛了。爸媽都在家,家裏人有事總會先找爸媽,而其他人找她一般也不會有什麼事,熄屏后又想了想乾脆關了機,拿了iPod就一個人躲到了陽台。
現在已經很少人會用iPod了,可陳嘉陽就是迷戀那種沒有屏幕,所有感官都要讓位給聽覺的那種純粹的感受,還把耳機特意換成了降噪的,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iPod里全是Mayday的歌,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特別特別會想聽Mayday。這個樂團像是世界上的另一個陳嘉陽,幾乎所有她要想明白的問題都能在找到歌里找到相應的解答。
可是答案重要嗎?
周晨兮獃獃地坐在房間,手上捏着一罐啤酒,外殼已經被蠻力捏變了形。圍着他的是五六個啤酒的易拉罐,散落一地。他忍不住嘲笑自己,人沒用就是不行,心情鬱悶想買醉都只能喝啤酒。
自己當初忘掉杜參商花了多久?三年?
要花又一個三年的時間忘掉陳嘉陽嗎?還是說更久?他的青春,到底還有多少個三年可以揮霍?算了,遠的先不說,今晚他要怎麼度過?
悶了一大口啤酒,舌根的苦澀慢慢蔓延到整個口腔,彷彿周晨兮此刻灌下的正是自己被狠狠攪碎榨成汁的悲傷。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深愛的女孩都要離他遠去,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這些問題就像唐僧念念有詞又不斷循環的緊箍咒,壓迫得周晨兮頭疼到要炸裂。
窗戶口的寒風鑽進房間,那本當初陳嘉陽特地親自排版設計的周晨兮集被吹得沙沙作響。停下來的時候,他看到那一頁正好是寫給陳嘉陽的第一篇:“我買糖給你吃,好嗎?”
他無法抑制地再次撥通陳嘉陽的電話,一個一個按鍵按下早就滾瓜爛熟的號碼,沒想到對面一接起來聽到他的聲音,張口就是一句大罵。
“這麼晚擾民,神經病啊!”
他被罵得莫名其妙,仔細一看才發現按錯了。鍵盤看得模模糊糊,手也不聽使喚。
好不容易把每個數字按對,卻只聽到了對面傳來毫無感情的機械女聲。
算了吧。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太累了。
他知道,他們之間就算吵得再凶,也從來不會把分手掛在嘴邊,這是剛在一起時兩個人就達成的共識。而正是因為如此,當聽到陳嘉陽那句話時,他就知道一切都將結束。
他了解陳嘉陽。像她這樣的人,大張旗鼓的鬧騰往往意味着沒事,好好溝通然後認個錯哄哄她,一切都會過去。而這樣冷冷靜靜地說一句要離開,才是真正的再不會回來。
事到如今,做什麼都已經太晚。
他給陳嘉陽發了一條微信,真誠又虛偽的四個字——祝你幸福,然後下了很大決心刪掉了他們的聊天對話框,那過往所有的甜蜜與憂傷,都伴隨着輕輕劃過的食指尖灰飛煙滅,也宣告了又一場戀愛的落幕。
這樣也好,周晨兮深深嘆了口氣,不用再特地取消置頂了,微信已經自動幫他做到了。
可是誰能告訴他,心裏的置頂,什麼時候才會落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