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果
大夫已經走了很久了,梅之雲仍一隻手緊摳着另一隻手,獃獃的立着,似乎要站成一座雕像。
“有喜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驚人的信息剌激着她的感官,讓她通體生寒,一時之間,她似乎不能完全領會那三個字的涵意。
“不可能!”
梅之雲下意思的否定着,踉蹌着退了幾步,眼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彩。
大夫很謹慎,這三個字是對她一個人說的,並表示,作為醫者,為病患的私隱保密亦是最基本的行醫操守,使她在茫然失措時,心下稍安。
可,這事情……紙里包不住火啊!
孩子不能留。
“夫人,照兒怎樣?大夫是怎麼說的?”
得到翦雲照早起暈倒的消息后,散了朝的翦連生告假回了家,直接奔擷芳苑而來,因為心裏着急,還未注意到梅之雲面上的神情時,已經詢問出聲。
梅之雲一個激靈,立時反應過來:“大夫說是飲食不足,身子有些虛,適當調理就好了,大夫離去不久,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就來說了,照兒已經用過早飯了,吃得比平常多了一些,這時,想必又躺着了。”
“沒什麼事就好!照兒心思重,入京以來聽得多了,都放在了心裏,夫人閑下來多開導開導她,我們過我們的日子,他們過他們的日子,沒有什麼不痛快的……”
翦連生嘴上這麼說,心底里還是覺得是自己尷尬的出生委屈了兒女,可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如今,他們一家其樂融融,沒有妻妾之爭,沒有嫡子庶子嫡女庶女之別,簡簡單單的一家人住在一個院子裏,其他院子裏的人和事能聽則聽,不能聽則不聽,這樣子很好。因此還想多說幾句的,又覺得自家閨女本就是一個懂事的,適應了京城的生活就好了。
“嗯!……是妾身做得不好,讓夫君憂心了。”
梅之雲稍稍有些心不在焉,但這話卻是由衷而發的,夫君聽從家裏的安排,在那種時侯娶了她,不僅絲毫沒有嫌棄,還對她倍加珍惜,讓她在傷心娘家家事之餘,又倍覺慶幸——自己何其有福,有這樣的夫君相伴一生!
“夫人何必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翦連生說著,走近一步握了握梅氏的手,感覺涼涼的,知道她擔心了,繼而又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放心,我們照兒是有福的孩子……為夫既然回來了,便與夫人一道去看看她。”
梅之雲有幾分忐忑地望着他,含着一份感動,隱着一份虛弱的笑了笑:“好!”
囫圇着填飽了肚子的翦清秋把盯着她的兩個丫頭打發了,又聲東擊西委婉地打發了後面進來的容嬤嬤,對自己身處的地方細細打量。
房間真大,一架綉着綻放紅梅的屏風隔着,使整個閨房形成兩個區域,古色古香的家什按照古時的習慣擺放着,吸引着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還有床邊的圓凳子,做工自是極好的,支起圓凳的弧形支架與上面的桌面渾圓一體,只是為什麼一個凳子的桌面會那麼大?是不是這樣坐起來屁股更舒適一些?
“嘻嘻!”
翦清秋自嘲的笑了笑,既然沒有這時代的藝術修為,就努力接受,努力欣賞,何須無端挑剔?
為什麼,這種匪夷所思的狀況發生在她身上,她不僅沒有絲豪的慌亂,竟還有那麼一絲小興奮?
不,是很興奮!
看着床架四周支起來的雲幔,似乎,只有小時候住在鄉下的時侯,睡覺的床上還支紋帳,後來,就只用過帳篷了。
感覺上,似乎很久遠了,久遠得她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了,同樣模糊的還有自己父母的音容笑貌……
“仁生堂的大夫確實厲害,就來了一趟,我們照兒的氣色就比往日好了許多。”
翦連生看着站在銅鏡前自我欣賞的翦雲照滿是欣慰,有些許皺紋的眼角都帶着笑。
落後一步的梅之雲也想這樣欣慰的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就是努力笑了,只要一看,就能感知那笑有多麼虛假。
“有喜了!”
這三個字如電閃雷鳴般,在她腦中炸開,看着眼前面色蒼白的翦雲照,比當前在外面感受又真切了幾分,心也跟着揪得疼了幾分。
“照兒自己怕是還不知道吧?……是不是仁生堂的大夫看錯了?……那大夫姓什麼來着?”
梅之雲雙手交握,心底默了默。
談話之時,她好像特意問過,原本就存了有意交好之心,問的時侯就表現得很鄭重,這時認真回想,就那麼一個字,竟然想不起來了。
梅氏隱着些許的遺憾,看着翦雲照,眼前似乎帶了一重光圈,看自家閨女的面容,亦不那麼真切了:“照兒身子虛,在床上多躺躺。”
“夫人這是什麼話,年紀輕輕的,外面陽光正好,應多去院子裏走走。”
翦清秋迴轉身子,懵懂地看着現在的父親母親,聽着他們言語上的關切與囑託……雖然,他們沒有明着說是自己的父母,但她就是知道,他們就是她現在的父母。
很親切,亦很面熟。
與模糊的記憶重疊,面容越來越清晰,只是為什麼?要改變名字呢?
不過,不管是雲照,還是清秋,這樣的名字她都喜歡。
此時此刻,她應該就是他們口中的照兒吧!而他們,前世今生都是她的父母,一樣的體態與容貌,只是打扮與說話的語勢不一樣了。
“爹爹!娘親!”
翦清秋,亦是翦雲照由衷地,滿含親切地,又滿含驚喜地呼喊出聲。
“……這孩子!”翦連生夫婦被她突然的呼喚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時見到爹爹娘親,用得着這麼高興嗎?”
“用得着!”翦雲照語帶撒嬌地回了一句,走過來雙手勾住梅之雲的脖子,“照兒昨晚做夢了,夢見你們前世也是我的父母,多好啊!”
“……這孩子,越說越邪乎了!”
梅氏有些許尷尬地扭了扭身子,她雖然只有三十一歲,卻已經是五個孩子的母親了。隨着孩子的不斷出生,像翦雲照這般已經大了的孩子與她之間的互動早沒有如這般親切,精力上也分得少了。要不然,就只是安家的事宜,也不致於忽略了唯一閨女的狀態。
而今她這般,梅氏一方面有些不適應,另一方面又很是歉然。回想自己像她這般大時,雖也是乖巧懂事,卻也是經常在父母面前撒嬌的,只是後來因為家庭變故,尋常思維也跟着變了。
她開始過多的希望,她的孩子從小就是獨立自強的。
人生無常。
只有獨立自強,養成堅韌的性格,才能應對生活中突發的狀況。
女兒此次遭遇的事,對於正常教養長大的女兒家來說,可以說是滅頂之災。
她能挺過現在的這一關嗎?
此時的翦雲照沉浸在濃濃的喜悅中,對年輕母親些許的不適應一點也不在乎。站在旁邊的翦連生對女兒的此舉一點也沒有覺得突兀,心底只有濃濃的羨慕。
他的小女兒似乎在不經意間就長大了,過了年,就要議親為成親作準備了。
這麼想着,心底突然好像空了一塊,那份失落瞬即寫在了眉目清晰的臉上,照進翦雲照的眼底。
“爹爹,您辛苦了!”
翦雲照放開梅之雲,轉而依偎到翦連生的懷裏。
父親的懷抱就是溫暖,似乎能遮擋所有的風雨。
如今,她又是有父有母的人了,真好!
所謂的前世今生,是不是有什麼因果呢?要不然,為何會賜予她形貌一樣的父母?而且,對於原身而言,並不是完全沒有屬予她記憶,只是那些記憶隔着一層濃濃的霧,用心去想,好像什麼也沒有,但就是這種時候,她面對原身的父母,所有的一切都做得那般自然,沒有絲豪的違和感。
原身的靈魂是怎麼去的,她又是怎麼來的,其間似乎沒有任何博弈,好像這副身子原本就該是她的。
等翦連生夫婦走了,翦清秋,亦可以說是翦雲照,活動了一下四肢。這時候,她卻發現,原身的這具身體,還不能完全按照她的意願擺弄。也就是說,她的靈魂與這副身體並沒有達到完整的契合。
再次站到銅鏡前欣賞自己所擁有的年輕容貌,透過朦朧的影像,她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女,發育雖然沒有達到完善,但已是一副玲瓏有致的身段,與前世自己的硬朗風格相比,多了一個少女應有的纖細柔弱。
確實,這副身體如今實在是太過柔弱了,就這麼站了一會兒,翦清秋竟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這時,她有心想把身邊兩個丫頭召來,多多交流,適當了解一些必要的信息。但,她亦覺得更應該好好睡一覺,或許睡一覺醒來后,她的靈魂與這副身體的契合度要高一些。
亦或許,睡一覺醒來后,這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個虛幻的夢。
她,只是一縷飄蕩着的孤獨的靈魂。
一重重困意漫過頭頂,翦清秋順遂移步,躺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