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時光溫柔以待
林瀟白轉來一高當天,班主任在安排座位的時候犯了難。他直指向晚旁邊的位置,堅持要坐在那裏。而這個位子上,當時坐着許菲麗。也就是他如果坐在那裏,許菲麗就要換位置。
這是個清俊又不失謫艷的少年。
當時,向晚的心跳以接近一百八十邁的時速正在無恥飆升,鬼使神差地戳了戳旁邊坐着的死黨許菲麗。
“同學,江湖救急,開個價吧!”
許菲麗翻了個白眼,裝模作樣捧心乾嘔夠了,在桌子下伸出兩根手指,“一頓麥當勞,一月作業包辦,成交我就主動讓位!”
向晚掀掀眼皮兒,斜視旁邊,“麥當勞可以有,作業改一周!”
“半月!”
“成交!”
這廂里私底下剛達成協議,那廂台上的林瀟白,已在眾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的登上講台,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選擇坐在向晚身邊。
他寫了一串鬼畫符似的公式,以本人身高及相關類似數值代入,最後得出,這個位置是最利於他看黑板的角度。隨着他的筆落,黑板上的公式即刻呈現在大家眼前,看的同學們一陣唏噓。
霸氣。
人群中,有人拍爪子歡呼雀躍,那人是向晚無疑。
坐在林瀟白的旁邊,向晚胡思亂想最多的就是,丘比特什麼時候能多關注她一下,最好直接給她捅上一箭。
後來,桌子裏的撲克都玩起毛了,也沒算出個所以然來。反而是每天上下學,許菲麗和林瀟白倒是湊得很近。
“根據學霸一般都很藐視學渣的常規概率來講,菲麗,我勸你還是早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已經打入敵人內部的向晚,總是為這樣的事情操碎了心。
菲麗則笑的一臉莫測,“嘖嘖嘖,向小碗,你就老實招了吧,是不是對林瀟白動了凡心?”
“嗯,凡心是個諱莫如深的東西。所謂一念起,紅塵萬丈,一念滅,滄海桑田……啊啊啊啊,菲麗你個天殺的,還我的爆漿雞排!”
林瀟白話不多,但是嘴角永遠是上揚的,笑起來的樣子,有點惑亂人心。他與別人基本都沒什麼話,但和菲麗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菲麗總是丟三落四,都快上課了,才想起來作業還放在家中的寫字枱上。
林瀟白說,我騎單車載你回去,應該能快些。菲麗擺擺手,沒關係,和老師打個招呼就可以。說完,丟下他們就跑開了。
林瀟白走路很快,向晚習慣了懶散散的方式,總是追不上他。菲麗不在,這傢伙就走這麼快,哼!
後來,他在前邊走,她在後邊踩影子,忙的不亦樂乎。
木香花一路飄香,幽幽沁鼻,林瀟白忽然唇角微陷,止住了步子。正神遊天際忙着踩影子的向晚,一個反應不及,撞上了林瀟白的背。
那一瞬,鼻子酸疼已被自動忽略,向晚雙頰滾燙地結巴着質問,你怎麼,忽然就停下了呀?
林瀟白未動,唇角的弧度愈漸加深,漫不經心道,沒什麼,只是前方有條蛇過去了而已。
啊!!!一聲驚呼,下一秒,他的背後掛了條八爪魚。有同學恰好路過,將這一幕列為八卦頭條泄露給了江湖各大組織。
二
林瀟白恍若無事,照例一如既往地徜徉在書山題海卷子中;許菲麗仍舊為怎樣護理皮膚的頭等大事操心上火;而向晚就不同了,在各類第三者插足,對校草用強,花痴犯昏的言論打壓下,她總覺得良心難安。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給菲麗賠個不是,誰知死黨聽后哈哈一笑,向晚,你丫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我怎麼可能喜歡林瀟白,我喜歡顧夜白還差不多。
向晚那天,別提有多樂呵了。菲麗的話,簡直比煙花還要璀璨,她就覺得,話落的那一刻,有無數的煙花在她頭頂絢爛盛放。
菲麗甚至還鼓勵她,喜歡你就去追呀!反正林瀟白目前還孤家寡人。
嗯,會追的,但是需要勇氣。向晚默默想着,心裏已經忍不住敲鑼打鼓。
每次想起那個意外的擁抱,心裏總會微有起伏,被一種不可言喻的小忐忑充斥着。偏偏對方淡漠如斯,一副堅石不可摧的樣子,好像很難辦耶~
朝陽調皮地鑽過林蔭,被樹葉篩成蜜糖點點散落在操場一角。木香樹下,隔壁班的季寧大口喘着粗氣,終於追上了走在前頭的林瀟白。
他們雖不在一個班級,但時常在一起打籃球。林瀟白是中鋒,季寧則擔著後衛,一起玩的久了,默契指數也相當高。然而,他們私下裏的交集並不多。顯然,突然被季寧攔住了去路,林瀟白很意外。
你和向晚是同桌?季寧開門見山一問,林瀟白眯了眯桃花眸,半勾了唇角,不置可否。
幫我把這個給她吧,拜託了哥們兒!季寧說著,從兜里摸出一個疊好的葉子形信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頸。
林瀟白沒有去接,而是雙手插兜,直視季寧,不是我不肯幫忙,而是,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你確定,還讓我轉交嗎?
季寧尷尬地收回了信紙,心裏忍不住泛起了嘀咕,難不成是情報有誤?之前明明打聽好了,向晚沒有男朋友的!送走了季寧,林瀟白的心情似乎變得很好。
嗯,很好很好。
一年前的一幕,不禁又回放在腦海。
暑假,禁不住外婆姑媽和表妹的輪番攻勢,林瀟白放棄了和父母去香港遊歷的機會,選擇到北國探親。
在姑媽家住了幾天後,表妹許菲麗自告奮勇地擔起了導遊,帶着他遊覽了一圈興凱湖,烏蘇里江,也僅僅兩天而已,就惟恐自己被晒黑,嚷嚷着罷工。
林瀟白也倒樂得自由,有她跟着,一會兒餓了,一會兒熱了,反倒麻煩的很。
當地屬於三江平原地帶,有着中國最大的沼澤分佈區,景色倒是很不錯,生態也很原始,但是,水多的地方,蚊子就多。
執迷於攝影的林瀟白,為了不虛此行,特特備了一套當地的常見行頭,蚊帽。
外地人一定沒見過,其實就是武俠片里常見的,一般大俠小隱隱於市時戴的那種帽子,周圍有黑紗遮着的。不同於電視劇道具的是,此蚊帽底下還有個鐵圈,可以阻擋蚊子鑽進去。
那時,在北國的三江原野里,他遇見了一個女孩。
三
向晚喜歡用花瓣做書籤,這是個多年來堅持不懈的習慣。在所有她學過的課本里,幾乎都能從裏面翻出一片藍色的花瓣。
儘管花青素會把部分文字染成藍色,偶爾被母親或者老師發現,還會斥責上幾句,也絲毫阻止不了她對這種花的喜愛。
老人們將此花叫做鋼筆水花,向晚也不知它的學名。直到那一日,一個全副武裝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告訴她,這花叫鳶尾,城市中並不常見。
鳶尾呀,很好聽的名字。
那少年像個天外來客,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沒看過。
不知道看似清波見底的水草其實是沼澤做的偽裝,不知道菱角會扎破靴子,甚至,河邊趴着的一溜青蛙也會讓他好奇的拍手叫好。
除了認識鳶尾,他似乎是個白痴。在將他從沼澤里費勁巴力地拉出來,扯掉他的靴子,用隨身攜帶的指甲鉗幫他剜除腳心裏的菱角刺后,向晚無力的總結。
“為什麼你可以在水草上走來走去的,我就會掉下去?”林瀟白百思不得其解。
“大哥,我腳下踩的東西叫塔頭,不是水草。”
“塔頭是什麼?”
哎呀暈死了,向晚無力解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於是努力溫柔道,“您老回去查度娘吧!免得到了三江平原,連塔頭是什麼都不知道,回頭被地理老師鄙視!”
說完,不再理會眼前的少年。轉身,小心翼翼地踩着前面的幾個塔頭墩子,不一會兒,一條細細的尼龍繩不知被她在哪兒拽了出來。
慢慢地,一個扁圓柱形的魚筐便呈現在眼前。裏面的魚兒活蹦亂跳的,還有不少的小龍蝦。向晚高興地拎着戰利品,回頭向林瀟白炫耀。
咔嚓,時光定格。照片上的姑娘,扎着利落的馬尾,素色T恤背帶褲,腰間別著一束鳶尾,腳下蹬着一雙黑底靴。
眼見着腳被扎了的林瀟白一瘸一拐的,很可憐的樣子。向晚難得的發起了慈悲心,一看你就是外地人,我奶奶家就在前面,一起去吃魚吧!
路上,向晚耐心地和他解釋了一遍,塔頭其實是一種高出水面一定距離的憨實草墩,是由沼澤地里各種苔草的根系死亡後生長,腐爛,再生長,周而復始,並與泥灰碳長年累月凝結而形成的,當地人稱它為塔頭墩子。
那一日,向晚的爺爺奶奶都很熱情,為他燒了一頓好吃的魚。只是,遺憾的是,剛到奶奶家,向晚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結他老師電話都打到家裏來了,你跑哪兒去了?
母親大人一向不允許她像個鄉下孩子那樣,去打魚摸蝦鬥蟋蟀,若漏了行蹤,輕則會招來一場河東獅吼,重則會賞她一頓棍子。因此,向晚溜得極快。
四
蜻蜓點水般的過往,淺嘗輒止,合上時光的摺子,原來暗香浮動,恰好。
下了晚課,同學們逐漸三三兩兩地踏出校園。林瀟白整理資料晚了一些,出去的時候,操場已經人跡寥寥。
林瀟白,你站住。向晚鼓足了勇氣,將走在前頭的少年叫住。月色微藍,襯得他星眸灼亮,只向這邊淡淡一瞥,一個微笑,就亂了向晚蓄謀已久的所有腹稿。
然,她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有人已經截在了前頭。
三班的安欣,有一高校花之稱。人美歌甜學習好,與林瀟白站在一起,沒有絲毫的違和感。最重要的,以她的角度,是看不見向晚的。
“同學,有事嗎?”林瀟白看了眼此刻已經縮進樹后的某人,微微一笑,與安欣道。殊不知,他這一笑,竟讓原本緊張不已的安欣,多了絲直言的勇氣。
安欣一眨不眨地看着林瀟白,“我,其實注意你很久了,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林瀟白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前方的樹叢,幾乎是瞬間,不假思索地道了句,“抱歉,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哦!有了呀!某人黯然惆悵的離開。
回到家裏,舉着藍胖子不停自言自語,喂!你的兜里還有沒有時光穿梭機,帶我回到那個時刻,我要把他的女朋友送到月球上去。
你說他怎麼就有了女朋友呢?
你說我把他早戀的事情,寫成一封信,寄給他媽怎麼樣?
你說,我怎麼能這麼壞呢……
“向晚,我都已經把林瀟白的電話號碼出賣給你了,你到底什麼時候行動啊?”菲麗始終沒有等到計劃事件的後續報告,索性一個電話轟了過來。
傢具碰撞聲,碗碟碎裂聲,以及父母的相護謾罵聲,不絕於耳。漆黑的卧室里,有人孤單地抱膝而坐,望着窗外星斗漫天,無力地說了句,“我再不要喜歡林瀟白!”
他是別人的人,不屬於她。就像無論媽媽怎樣去爭,爸爸都不願放棄外面的阿姨一樣。向晚不要做媽媽那樣的人,至少,不願頭破血流地去爭。
清晨,在樓下遇見林瀟白。這樣的意外,是最始料不及的驚喜。他沒有如以往那般,溫暖淡淡,反而像染了霜的楓葉,臉上帶着泛白的寒。
他靠在單車上,頭上有晶瑩的東西閃動。晨光熹微,將那串串水晶映成了七彩色。
林瀟白,你的頭上怎會有露珠?向晚踮起腳尖,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將那些晶瑩都撫散了去。對上一雙冷冽的眸子,向晚有點不好意思,忙縮回手。
林瀟白跨上車子,冷冷丟出倆字,上車。
嗯。上帝發慈悲心了,臨了了,還賞下一丟丟福利。向晚這麼想着,果斷坐了上去。沿着烏蘇里江堤,微風穿過他的白衫,送來青草樣的氣息,幾經猶豫,她還是伸出雙手,攥緊了他的白衫。
偶爾幾株垂柳拂過面頰,向晚便雙眸微闔,細細回味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時光,並努力記得它們,若指間沙溜走的過程。
淺夏半錦年,那時的美好,真的很懷念!
五
“林瀟白,我要轉學了,和媽媽去另一座城市。喂,你知道嗎?季寧的故鄉就在那裏耶!”向晚說的意興闌珊。
男生聽后挑了挑眉,面上並無什麼多餘的值得懷疑的表情,淡淡問了句,“所以……?”
見他神情自若,一副與我何乾的樣子,向晚癟了癟唇角。
所以什麼呢?
所以我喜歡了你那麼那麼長時間,最後卻不得不與你擦肩而過;
所以季寧和我說,他要陪我轉去那所學校,我多麼多麼希望,對我說出承諾的那個人不叫季寧,他叫林瀟白呀!
夜晚的烏蘇里,晚風滲涼。江船燈火闌珊,她的少年站在時光的剪影里,清俊如許側影翩然。
“所以D城的盛景,我只能和季寧一起欣賞了唄!聽說那裏有蔚藍的大海,最養人的氣候,我想夢裏的天涯海角,也不過如此。”
少年聽后,黑曜石一樣的眸子,星芒暗閃。
“快看,那是什麼呀?”順着向晚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江水中央,一隻小動物正從鄰國邊境游來。
待看清游過來的小東西時,向晚早已見慣不怪,一隻傻狍子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嘿!你這麼頑皮,你家普京大帝知道嗎?”少年將手擴成喇叭狀,沖那隻傻狍子喊道。
向晚無語地看着他,“這算什麼?從前,還有熊瞎子(黑熊)游過來呢!那才叫可怕。”
“嗯。你說的這種事情,是存在的。就比如,這隻狍子的背後,真有東西跟着。不然,它不在叢林裏好好獃着,急着游過來做什麼?”
“在哪裏?林瀟白你別嚇我?”向晚往他背後縮了縮,無奈江面上始終黑漆漆的,實在看不清對面伊萬市的森林邊緣,可有什麼猛獸蓄勢待發。
少年狡黠一笑,轉過身,將雙臂撐在江欄上,看着一時來不及閃躲的人,目光灼灼。向晚捂着燒的滾燙的臉,顯得有些局促。
“林,林瀟白,你這樣,不怕被別人誤會嗎?”
“誤會什麼?”
那一刻的他,真恨不得將所有的窗紙捅破。可這樣,又能挽回些什麼呢?她的離開已然註定。
在彼此懵懂的少年時光里,或許她永遠不會知道,有個人,專程為她,將自己流放到天涯!
六
“哎,你們聽說了嗎?昨晚一班的林瀟白和二班的季寧來了場世紀PK耶!”
“就是校體育場的那場籃球賽?”
“嗯嗯。我林師兄帥爆了,簡直完虐小季同志了呦!”
走廊里,幾名女生嘰嘰喳喳地訴說著昨晚的戰況。林瀟白如何如何出神入化的三分投籃,以及季寧根本就不是對手云云。
走在後頭的向晚一臉黑線,昨晚那傢伙明明陪着她在江邊呆了很久。怎麼,他竟沒回家,反而約了季寧來校籃球場打球?
期中考試結束后,是個安靜的下午。正值體育課,同學們散的散,玩的玩,只有向晚在教室里,忙着整理自己的東西。當然,還有一個人,林瀟白。
彼時,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覺。胳膊肘早就逾越了三八線的位置,甚至,還壓住了她的幾本書。
她想叫醒他,又有點猶豫。林瀟白是出了名的學霸,她只見過他永遠不會疲倦似的樣子。嗯,睡着的林瀟白,的確很罕見。
一米陽光散落窗檯,時光機彷彿又將她帶到了昨日,那個少年推門而入,指了指她旁邊的位置,我就要坐在那裏。
許是從那時起,心底便多了個揮之不去的名字,林瀟白!
他睡起來的樣子,比清醒時可愛多了。呼吸均勻清淺,長長的睫毛如扇般輕浮於面。
忽然,一雙星眸倏然亮起,“向晚,你偷看我?”
“鬼才偷看你!”她急着辯解,沒好氣地抽出被他壓在肘下的書,一一撫平,裝好。
“林瀟白,我都要走了,你就沒什麼禮物送給我嗎?”生平第一次厚顏無恥地跟喜歡的人要東西,還要的理直氣壯。
其實,只是為了給自己一點借口,一個充分的理由,然後,有勇氣送給他一個什麼而已!
他看了眼旁邊空空如也的書桌,剛好一縷清風吹過窗檯,掀起周遭無數書卷。原來他和她,就像所有的同學一樣,相聚在這一間小小的教室,截至散場,不過兩三載矣。
當初說好的再見,很可能意味着再也不見。所謂漸行漸遠漸無書,原是這般情境。
算了算了,就知道你沒良心,向晚丟給他一個小盒子,千叮嚀萬囑咐,必須等她走了以後才能打開。
開往D城的動車,徐徐啟程。即將離開一直生活過的城市,向晚的心裏,百感交集。季寧顯得很高興,一路上都在興緻勃勃地為她講述D城如何如何。
最後惹得她勃然大怒,季寧,像你眷戀D城一樣,我也捨不得離開自己的家鄉。而今卻不得已背井離鄉,離開我所熟悉的一切,我一點都不開心,一點都不!
來到D城的第二天,媽媽跟舅舅忙着給她辦理入學的手續。一人在家中,閑的無聊的向晚,重新倒出了書包里的課本,打算再好好整理一遍。意外的是,一個拳頭大的紙包,也隨着書本一起掉落在桌上。
裏麵包了一捧黑漆漆的蕎麥殼一樣的東西,還附上了一句話:把它種在你的大海里,一年兩年三四年,如果永遠開不出花朵來,你還會不會記得它曾經的樣子?——林瀟白
六
大海水還能養花?向晚對一向博學多才的林大才子說出話,從不感到質疑,乖乖地取來花盆,埋上種子,灌上幾瓶子海水,時不時地澆上幾回。
一開始,她的夢裏,都是發芽的種子。那種子爬呀爬,簡直比某某樂裏面的藤蔓爬的還要高。可幾個月過去了,花盆還是沒有變化。
她就像那個抱着空花盆的孩子,盼了幾個月,也沒盼出夢裏面的七色花。
後來,高考臨近,她便將這件事擱在了腦後。一來二去的,也不知什麼時候,母親見她的窗台上,始終擺着個空花盆,索性端去移植了幾株月季。
當然,那時她已經又輾轉到了另一座城,B市,讀大學。B市是首都,她的學校與國內頂尖學府Q大相距較近。沒事的時候,她很喜歡去Q大參觀。
偶爾,會幻想着也許就在某一株樹叢后,自己會邂逅一個少年。那時,他已經不再年少,會帶着一副老成的眼鏡,或許抱着一摞書卷,走在這所只有狀元能與之相配的學府。
在萬千萬千的人里啊,她不停地回眸,凝望,企圖尋找一個似曾相識的影子,卻總也找不到。
原來,並不是每個走過生命中的人,都會隨着時光的推移而漸漸遠去。有些人,註定會在心海里,落地生根。
“呀?這不是機器貓嗎?”某邊防特種部隊的警衛員,在隊長寢室的窗台上,意外的發現了一隻藍胖子。
想到林隊一貫嚴肅不苟言笑的風格,警衛員當機立斷,此物定然不是班長的。於是,大膽地拎起藍胖子,掂在手裏拋着玩兒。
“幹什麼呢?”門外飄來一道冷喝,嚇了他一跳,手下意識一松,胖乎乎的藍胖子就摔在了地上。
林瀟白正想發火,在看到躺地上的藍胖子,火柴盒一樣的肚子裏彈出的東西時,忽然改了主意。
“負重跑一千米,歸隊!”
“是!”
原來她當初給他的,不止是一隻藍胖子,還有藏在藍胖子兜兜里的一封信。
林瀟白,藍胖子是我從小到大,唯一不離不棄的朋友,我把它都送你了,想到就肉疼。雖然我經常上它的兜里掏東西一次也沒掏出來過,但是你就不一樣啦。信不信,只要你去掏它的兜,一準兒不會空手而歸。比如,這封信就是最好的證明;再比如,你跟它說,藍胖子,賜給我一隻向晚吧~~
七
荒秋。
向晚戴着厚厚的針織絨帽,抱着杯熱奶茶,坐在B城公園的長椅上,看漫天楓葉搖紅。
季寧一路小跑,哈着白氣,“久等了啊,向晚。”幾乎每個月,他都會坐高鐵來B城一趟。當初,因為報考B大失敗,他便就近選擇了D市的本地大學。
“季寧,其實你不必月月都跑來這裏。再說都快畢業了,你媽沒催你找個女朋友什麼的?”
“唉!你不也一樣。快別在這裏坐着了,前方有家西餐廳,咱們去那裏邊吃邊聊。”
當初的很多同學,在高考後,都一一失去了聯繫。“聽說,菲麗被土豪爸爸送到了國外,安欣考上了藝術學校……”季寧搖晃着手中殷紅的液體,談起年少時,也摻了幾分懷念的味道。
窗外,恰好有少年,騎着一輛腳踏車,匆匆而過。向晚彎了彎唇角,“不知,林瀟白考進了哪裏?”
離開后,偶爾想要聯繫他,在E—mail上長篇大論地敲出密密麻麻的字跡,最後統統被存進了草稿箱。
不是沒有發出的勇氣,而是怕盡頭,本就沒有等待。
“那傢伙啊?呵!不提還好,一提就讓我忍不住想起當年。”說到這兒,季寧將杯中的紅酒一口悶下,“你知道嗎向晚,當年,我給你寫過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結果你猜怎麼著?林瀟白他瞪着眼睛說你有男朋友了,拒不幫我送。”
“你說,舉手之勞點事兒,他至於跟我扯謊么?這傢伙,忒不地道。”
林瀟白,他這是什麼意思?她是學心理學的,很多人和事在她面前根本經不起推敲。為什麼,只要有關林瀟白,偏偏就剪不斷理還亂呢!
寢室里,向晚窩在床上徹夜難眠,輾轉反側,總覺得自己曾經,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後來,乾脆坐起身,打開筆記本電腦。
“其實我不是什麼堅強的女漢子,我十分十分地懦弱,懦弱到都已經分別四年,還不敢對他說一句歡喜。這些年,我走過許多城,認識了很多人,比他好看比他優秀的也大有人在,可是,我還是忘不掉,那個叫林瀟白的人,怎麼辦?”
這次向晚沒有猶豫,一氣呵成的敲完,直接點了發送。
接下來的幾日,日子幾乎陷入了無限糾結忐忑中。每次手機響起,哪怕是廣告訊息,都會讓她心頭一震,他回復了嗎……
一天,一周,一個月。有些事情,無需本人親自上陣,時間就會給出答案。
心頭微澀,那段暗戀相佐的青春歲月,終於畫上了句號。
不過是少年時,衝動的期許,有誰會縱容它經年長久?
八
如果說2016年有什麼比里約熱內盧的煤氣灶似的開幕式更讓向晚印象深刻難以忘懷的,當屬在B市街頭,遇見了久違的故人。
那時剛好畢業不久,因為不想回到D市,日日活在母親的監督下。向晚便在B市,臨時打了份零工。
頭上頂着大絨球的針織帽,頸間圍着厚厚的羊絨圍巾,把臉遮住了大半。饒是如此,對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向小碗?”
面前的女子,留着長長的棕色披肩發,妝容精緻,一股子濃濃的洋流氣息。不過,就算不看臉,她也能認出她。除了死黨許菲麗,沒人會叫她向小碗。
柔光映照的咖啡廳里,小提琴悠揚的曲調在寧靜起伏的旋律中,典雅柔和耐人尋味。
想與久別多年的故友迅速打成一片,找到彼此都熱衷的話題,追憶過去,無疑成了最好的題材。
半杯Liqueur飲盡,唇齒微甜,菲麗撩發笑說,向小碗你知道嗎?其實那晚,我給你打電話,追問是否向林瀟白表白的時候,他就在我的旁邊!
你說再也不要喜歡林瀟白的時候,電話其實是在他手上的。
那晚掛掉電話后,他的去向一度成謎。後來我追問了很久,表哥才說,他在你的窗外,站了一整夜。
小碗你不知道,林瀟白小時候就特別犯軸。認準的事情,一準的死性難改。”
正攪動咖啡的向晚,聞言,動作微微一滯,想起之前的E—mail,唇角泛起一絲苦笑。
她不怪菲麗,現在才來與她說起這些經年往事。要怪,就怪那時的他們,實在是年少。
那個被妹妹吐槽犯軸的少年,想必,如今已經有了更好的歸宿。不管曾經為誰做過怎樣的荒唐事,如今的他,已經不復從前了不是嗎?至少,能夠理智的對待過往,用沉默,給出了所有的答案。
要不是母親的一個電話,向晚打算下半年就一直蝸居在B市,任自己每日忙的像個影帝,賺的和個群演似的。
這話是菲麗走時,和她說的。多年不見,丫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直言不諱。
抵達D市的時候,已近萬家燈火的時刻。季寧要去接她,被她婉轉拒絕了。他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給不起的,就不必再糾纏!
一進門,母親就像打量外星人似的打量着她。那神情,簡直比柯南辦案還要詭異。
“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處朋友了?”
坐了半天的火車,向晚實在疲憊的很,沒精力和母親打啞謎,“熱水放好了沒?我要洗澡!”
“你先交代了再說!”母親說著,丟給她一張照片,“這是我在你的舊書里翻出來的,說說怎麼回事?”
照片里的她,得意洋洋地舉着小魚筐,笑的明眸皓齒。而在照片的背後,一行行楷小字,工工整整——我的女孩:願時光溫柔以待。
有什麼在她的頭頂轟然炸裂。當初在北大荒的田野里,那少年帶着蚊帽,她並沒有看清他的容貌。他的確給她拍過一張照片,後來他們也確實沒有過交集,這照片,怎麼會夾在舊時的課本里?
九
闊別五年,終於又回到了這裏。
烏蘇里江濤如故,卻尋不回昔日少年,星眸一樣的眉眼。
一封接一封的郵件,皆如石沉大海。向晚落寞的險些抑鬱了。卻沒人告訴她,邊防部隊軍規森嚴,她就是把郵箱發爆了也等不到半句迴音!
如果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多好,那時,她定要鼓起勇氣和他說:鹽海種不出鳶尾,我要把花籽還給你,請你為我變出十里藍田。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部隊邊防衛兵晨練的號子聲,整齊劃一的響起。
向晚靠向江欄回眸。
不遠,十米處。
有個人,通身迷彩,清俊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