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厲害婆婆的提親
“這山旮瘩里乾冷乾冷的，冬天待在這不是活受罪啊？”這是蘇寧未來的婆婆到她家提親，下火車后說的第一句話，說這話時，劉梅香還故意憋着一臉來自大城市的高傲。
蘇寧的家在塞外山城張家口市，就是現在冬奧會的舉辦城市之一，也算是京津冀協同發展大經濟圈裏的一顆小明珠。當然，在九十年代那會兒，張家口還是一個並不出名的地級邊緣城市。
所以劉梅香一聽自己兒子找了來自張家口的蘇寧，這心情啊，立刻就覺得虧了。雖然蘇寧的父親是醫生，母親是大學老師，獨生女兒，家庭條件在外人看來還是相當優越的，但在石家莊藥廠工人劉梅香眼裏，這些都算個屁！石家莊，那可是省會！來自小山溝里的蘇寧就是高攀了她的寶貝兒子秦川！
更讓劉梅香看不慣的是蘇寧身上的那股勁兒，秦川第一次領着蘇寧和一大幫朋友到家裏來，劉梅香一眼就瞟見了這個妖精氣十足的女孩，中等個兒，白白嫩嫩，一雙桃花眼飄飄乎乎的，進門倒是笑眯眯的叫了聲阿姨，可劉梅香對她沒眼緣兒，老人都說，爹挫挫一個，娘挫挫一窩，秦川個高，有1.80米，劉梅香想着未來的兒媳婦怎麼也得在1.68米以上吧，這樣將來生出的孫子肯定也是大高個兒，可這蘇寧
也就1.6多一點的樣子，矮不少呢。
秦川脾氣好，聽話，又是大學生，一直是劉梅香的驕傲，劉梅香心裏琢磨着，咱不想高攀，那富貴人家的孩子秦川也伺候不起，最好找個同樣是本市的，家裏條件差不多的，個高人老實的，劉梅香當了一輩子受氣媳婦，直到生了秦川，給他老秦家留下了根，這才敢在秦川奶奶，她的婆婆面前說話硬氣點，終於熬到自己要當婆婆了，這得挑個合心合意的吧？
劉梅香從那一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子裏一眼就相中了秦川的同班同學楊柳，這楊柳同學長的就像一隻楊柳，瘦瘦高高的，人雖然瘦，可是有屁股，看着好生養，一堆女孩子中只有她進了廚房陪着劉梅香做飯，嘮嗑，劉梅香和她聊天的時候就打聽出來了，這楊柳是本市的，父親是市郊稅務所的稅務員，母親做點小生意，家裏一個姐姐，可謂門當戶對，劉梅香看得出來，楊柳對秦川也十分有意思，比如削蘋果，都是削好后先叫秦川來吃，做了油炸小魚也是第一個夾給秦川，劉梅香就喜歡楊柳這樣有眼力見兒的媳婦兒，不像那個蘇寧，蘋果要大寶貝兒子喂到嘴邊，還膩膩歪歪的不肯吃，跑到男生堆里和男生說說笑笑的，秦川舉着個削好的蘋果倒像是在一邊伺候的小長工。
劉梅香是行動派，既然看不上蘇寧，就一直在秦川面前念叨，蘇寧這個丫頭太嬌氣，一雙桃花眼太招人，家又不在本地，將來生了兒子親家一點忙也幫不上……劉梅香說的是口乾舌燥，秦川這次卻沒聽她的，下了決心要把蘇寧娶進門。甚至在家裏放言“如果不讓我娶蘇寧，我就當和尚去，讓你一輩子抱不成大孫子！”
劉梅香是沒轍了，只能在蘇寧和秦川談戀愛期間給蘇寧使絆子，蘇寧到家裏來吃飯，劉梅香就打電話讓楊柳也一起來。蘇寧和秦川去看電影，劉梅香就打電話說心口不舒服要去醫院。蘇寧給劉梅香買了毛衣，劉梅香就說顏色不好，款式也不好，總之不拿正眼瞧。蘇寧年輕，又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竟然大多數時候沒有發現劉梅香是針對她的，就算有時候有所察覺，秦川也會嘻嘻哈哈的糊弄過去。
就這樣，談了兩年戀愛，秦川求婚了。秦川這個人，帥氣，老實，對蘇寧好，工作嘛，設計院的設計員，馬馬虎虎，也不錯。最主要是對蘇寧好，就沖這一點，蘇寧就答應了。
接下來就是見家長了，秦川和蘇寧這才發現原來結婚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不光兩個人，要全家總動員才搞得定。劉梅香主動提出，要去蘇寧家提親，暗地裏也是想去蘇寧家看看，這未來的親家是騾子是馬。於是1994年的春節前夕，劉梅香和丈夫秦冬，女兒秦盼兒，兒子秦川一家子殺向張家口。
蘇寧的父親蘇家明和母親鄭藝知道未來的親家要來，早早訂好了酒店，提前開車到火車站接站。蘇家是書香世家，對未來的女婿說不上滿意或不滿意，兩口子覺得對自己的女兒好就行，至於其他的，都是身外物。
劉梅香說這山旮瘩里乾冷乾冷的，冬天待在這不是活受罪啊這樣的話，蘇家明只是一笑了知，鄭藝的心裏多少有點不舒服，覺得這未來的親家不像是來提親的，倒像是來挑毛病的，但她是大學老師，涵養還是有的，所以微笑着沒有說話。倒是秦川說“我看張家口挺美的，有山有水，都說張家口出美人，原來是因為這的水土好啊。”說著還笑着看看蘇寧，蘇寧知道秦川是在誇自己，笑着瞪他一眼。
劉梅香看着自己的寶貝兒子巴結蘇寧的樣子，心裏更堵的慌，嘴裏把路邊的建築街道一一品評了個遍，話里話外透着大城市來的優越感。
蘇家明定的是張家口有名的大酒店，車子開到酒店門口，劉梅香又叫起來“怎麼還要住酒店嗎？”
蘇家明說“家裏地方小，怕怠慢了你們，還是住酒店吧，我家就在酒店後面，很方便。”
鄭藝不咸不淡的在後面補了一句“房費家明已經付了，你們累了一天了，先休息休息，今天晚上在酒店的二樓一起吃個便飯。”
把劉梅香一家送到房間，蘇寧就先跟父母回家去了，秦盼兒環視着房間驚喜道“秦川，這酒店條件真不錯呀，看來你未來的老丈人是個有錢人。”
秦川說“一般一般，也就是一般家庭，人家給咱們訂這麼好的酒店，這說明是重視咱們，對吧，媽？”
劉梅香邊把包裹扔給一邊的秦冬，邊去洗手間燒了開水，把馬桶洗手池子都燙了個遍“重視？哼，兒子，你還是太嫩了，肯定是他家地方太小，不好意思，讓咱們住到家裏去，只好定個酒店沖沖排場。”
秦盼兒斜眼看看洗手間裏忙活的劉梅香，小聲說“事兒媽！秦川，我覺得你眼光挺好的。”
秦冬拍拍秦盼兒“怎麼說你媽呢？你媽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好。”
秦川站在洗手間門口，鄭重的對劉梅香說“媽，我可提前跟你說好啊，今天的晚飯你不能再挑毛病了，蘇寧這個媳婦兒，我要定了！你要是把我的婚事攪黃了，我，就離家出走。”
“媳婦還沒娶進門呢，你就忘了媽了？”劉梅香戳戳兒子的腦門，“兒子，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我現在要是不立點威信，以後他們蘇家能高看你嗎？”劉梅香念叨着“這結婚之前的談判呀，直接決定着結婚之後你們倆的家庭地位。你媽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鹽還多，今天晚上的談判你得聽我的，咱們是男方，主導權在咱們，他們小城市的人能見過多少世面，心裏正巴不得嫁到咱們家呢，今天晚上你們都聽我的，放心，你媳婦兒飛不了。”
秦冬在一邊小心翼翼的說“差不多就行了，咱也是普通人家。我看這家人挺實在的，兩口子都知書達理。”
劉梅香橫他一眼“差不多差不多！當初你媽欺負我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說，差不多行了，你還會說別的嗎？我是娶媳婦兒，她是嫁閨女，他閨女推出門了就沒事了，我這兒行嗎？我這是家裏添一口人兒，我當然得把規矩都說在前面！”秦冬不再答話，乖乖的跑一邊兒去抽煙了。
劉梅香又問秦川“兒子，你私底下沒問問蘇寧，彩禮要多少？”
“我問過，蘇寧說她不知道。”
劉梅香摸摸兜裏帶着的銀行卡，那裏面有一萬塊錢。秦盼兒親事也是剛剛定下，男方就是藥廠的子弟，彩禮給了兩萬，劉梅香想着，蘇寧家是小城市的，給一萬就夠了，另一萬把家裏再裝修裝修，兩室的房子騰出一間給他們做新房。劉梅香手裏還存着一些錢，都是留給兒子的，當然現在不能給他們，得先看看蘇寧進門后的表現再說。
晚飯在二樓中餐廳的包間，劉梅香見這餐廳裝修的金碧輝煌，心裏又打起了嘀咕，這頓晚飯到底誰掏錢還沒說呢，她摸摸兜，唉，為了兒子，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兩家人坐定了，少不了寒暄一陣，菜上齊了，酒入三旬，話入正題。劉梅香先是把自己家三代藥廠工人的身份吹噓了一番，順帶腳的把石家莊省會城市的作用也介紹了一下，最後就是狂誇了一下自己的寶貝兒子秦川，這兒子，哪哪都好，多少好姑娘都希望和自己家結親，可秦川就偏偏看上了蘇寧……新時代了，也就隨他的心思算了。劉梅香哇啦哇啦說了大半天，蘇家明只是間歇勸大家喝酒吃菜，鄭藝更是不動聲色。
劉梅香也說累了，看向鄭藝“我的意思是婚禮嘛就在石家莊辦了，他們倆結婚之後就跟我們住一塊兒，年輕人不會做飯，我也好照顧他們。至於彩禮，我們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你家也不是賣女兒，我準備了一萬，你們看怎麼樣？”
蘇家明連忙道“我們不要彩禮，只要孩子們過的好就行。”
鄭藝在桌子下面輕輕的掐了他一下，接道“對，我們這兒城市裏不興彩禮的，男婚女嫁，又不是賣女兒，是咱們兩家的喜事，要什麼彩禮啊。”劉梅香大喜過望，正要笑着說兩句客氣話，鄭藝又說“我們也就一點要求，他們都是成人了，小兩口最好有自己的房子，關起門來過日子，日子過的好壞就憑他們的本事了。”
劉梅香已經展開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房子？搬出去住？劉梅香一沒本事給他們弄套房子出來，二也從沒想過寶貝兒子結婚之後要跟自己分開。
鄭藝莞爾一笑，“劉姐，你家有空置的房子嗎？”
劉梅香搖搖頭，鄭藝說“那劉姐，秦大哥，你們也不用太為難，我姐姐家在石家莊，去年全家都出國了，正好留下一套空房子，先讓小兩口住着吧，慢慢攢錢再買房。”
劉梅香還沒表態，秦東就在旁邊點頭說“也好，也好。”
這第一個回合，鄭藝不動聲色的贏了。
接下來是定日子，劉梅香提出五一的時候，趕上放假，人多熱鬧，婚禮的時間地點蘇家都沒有意見。劉梅香心裏覺得第二回合算扳回了點面子。
劉梅香又提出婚後小兩口的工資卡先放在她這，秦家的財政大權一直是劉梅香在掌管，秦冬，秦盼兒，秦川的工資卡一直也都放在劉梅香手裏，蘇寧既然進了秦家門，當了秦家媳婦，工資卡自然也要上交。劉梅香說了，不是她要霸着，她是給小兩口存着，包括他們老兩口的錢將來都是秦川的，年輕人花錢手太沖，等以後有了大孫子，買房子，孩子的教育，要花錢的地方多了，不給他們把着點怎麼行。
不等蘇家明和鄭藝表態，蘇寧就先反對，蘇寧自從工作之後，工資一直是自己拿着自己花，父母都不要她的錢，現在，未來的婆婆想拿走她的工資卡，那怎麼成？劉梅香心想畢竟是未來的媳婦，給她個面子，就說“那這樣吧，蘇寧的工資卡我就不收了，你的工資正好給你們兩個人過日子用。”
劉梅香覺得自己夠通情達理了，可是鄭藝又說了“劉姐，既然是他們兩個人過日子，他們倆的工資就讓他們倆看着辦吧，有錢多花，沒錢少花，咱們當老人的，何必替他們操那個心呢。”
劉梅香說“唉，我不想操心也不成啊，你家沒兒子，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寶貝小子從小到大沒洗過衣服沒做過飯，花錢都是朝我要，我要是不替他把着，他那點錢呀，根本不夠花。”
鄭藝微微一笑，“我了解，誰家的孩子不是千疼百愛長大的。我們寧寧也一樣，嬌生慣養的，但是孩子畢竟是長大了，不能一輩子在咱們的庇護下生活啊，他們兩個結婚以後他們就是一家人了，所以他們家的錢呀，讓他們自己商量着辦去吧，咱們呀，管好自己家就行了。”
劉梅香有些急了“什麼他們家我們家？按理說蘇寧進了我們家門，也是我們秦家人，你是嫁閨女，潑出去的水可以不管，我這可是媳婦兒進門兒，添丁進口，我當初進秦家門的時候，我和老秦的工資卡都得交給我婆婆，這是規矩。”
秦冬一看氣氛不對，忙打原場說“新時代了，新時代了……”
劉梅香衝著秦東拍了桌子“新時代了就不要媽了？當初你媽給我定規矩的時候你怎麼不喊新時代啊？”
她這一鬧，眾人人都訕訕的，蘇家明說“來，老秦，喝酒，喝酒。”秦冬嘆一口氣，端起酒杯來。
秦川偷偷跟蘇寧說“沒事兒，我回去了就去辦工資卡掛失，咱們結了婚，工資卡給你。”
蘇寧不理他。秦盼兒在一邊對蘇寧耳語說“我媽就這樣，刀子嘴豆腐心，你別生氣。”蘇寧不好意思沖未來的大姑姐使小性子，就沖秦盼兒笑笑，夾了一筷子菜給她。
劉梅香的舉動鄭藝都看在眼裏，心裏知道這個未來的親家不是善茬，鄭藝有心想勸蘇寧算了，又看秦川還算知情達理，就端起酒杯沖劉梅香說“來，大姐，咱們先喝杯酒，吃點菜，邊吃邊聊。”
這一頓飯，劉梅香吃的如鯁在喉，一桌人也都如履薄冰。第三回合，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