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清醒

第八十六章 清醒

趙從戎出了后宅的正堂,見臨淵還直挺挺地立在那裏擋着他的人往裏走。

臨淵見了趙從戎出來了也不能失了禮節,便是先躬着身子拜着趙從戎說:“趙公子,走好。”

趙從戎一笑,又仔細看了看臨淵,一張堅毅的臉上,兩隻眼炯炯有神,鼻子高挺,呼吸的氣極其平穩即便趙從戎仔細去聽也聽不到輕重。

趙從戎便知道了眼前的這個男子,無論武功究竟如何,終究是經歷過大風浪與大生死的。要不然不會見了比他地位高的人,還會如此氣定神閑,若是平時的那些粗布麻衣的鄉村野夫,光是聽了他是秦國公的公子,早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拜了又跪,跪了又拜的。

趙從戎問:“可有想着到軍營效力?邊關缺壯士,更缺有膽識的壯士。”

臨淵拜着說:“趙公子高看了,一條賤命上不了大檯面。”

趙從戎隨從里的那個女子訓斥着臨淵說:“大公子看得起你,大膽居然不領情。”

臨淵笑:“趙公子待人以寬,手下之人隨意開口斷言,在下佩服。”

趙從戎聽得明白臨淵在諷刺他,但是他也不惱,只是回著說:“跟我熟慣了,壯士莫在意。”

那女子用眼兇狠地瞪着臨淵,但是卻再也不敢張口了。

臨淵搖了搖頭說:“趙公子寬仁,若以後我失了身份再去投奔。”

趙從戎便是大笑道說了句“好”,就揮着袖子帶着兩個隨從一起揚長而去了。

臨淵盯着他們,確定他們都走了,離開了,才回著身子到正堂去見傾心。

臨淵進正堂時,玲瓏笑盈盈地來報着信說:“阿姐,郁兒醒了,已經能吃東西了。”

傾心笑着起了身子,要跟玲瓏一同去看看郁兒,她便對着臨淵問:“臨淵,你要一同來嗎?”

臨淵想了想,搖了搖頭說:“我還是在這裏看着劉雲山吧,這已經是第三日了,應該也要醒來了,若是受了傷第三日還醒不過來,便是有些危險了。”

傾心點着頭說:“好,若劉雲山醒了,你便派夥計來租賃的宅子裏來告知我。”

臨淵笑着點了點頭,看着傾心跟玲瓏一同離開,不自覺地嘆了口氣,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累了,已經三日未曾仔細閉眼,困意與乏累都往身上爬了起來。

臨淵笑了笑自己不自覺地言語道:“難道,自己也老了?”

臨淵突然感受到自己以前師父跟他說的言語。

那年臨淵的師父得了病,身子不停地往下衰落,整日在卧榻上咳嗽不止。

臨淵待在一旁,伺候着師父的飲食起居。也是在那個時候,在臨淵眼裏看到了別人的衰老。

在臨淵的意識里,他一直認為人的去,人的死,都是一瞬的,刀劍刺入他人的喉頭,刺入他人的胸口,人的命,人的死就一瞬間沒有了。看不到他們的老去,看不到他們的衰弱,仿若死便是如此,再也沒有了其他的方式。

直到臨淵在師父卧榻前伺候了一年,見到了自己師父身子與精神的一日比一日的差的時候,臨淵才發現原來人的死是可以這麼久遠的。

師父問臨淵:“你是不是未曾知道過衰老?”

臨淵點着頭說:“是的,師父。身邊的師兄弟都是年輕力壯的人,我原以為人都是會充滿精力,精神會一日高過一日的高揚,從來未曾想到人的衰老原來是如此,是這樣的緩慢,是這樣的一點一點地不自覺地,卻無法逃避。”

師父問:“你怎麼看人的衰老?”

臨淵搖着頭說:“師父,我不知道,我未曾衰老過。”

師父大笑道:“好,小子猖狂,不知衰老,不知壞,不知敗,是我給你慣壞了!”

話說的太急,師父便要咳出一口痰,臨淵趕快捧上痰盂,方便他師父的吐,他師父吐了三四口,才舒了一口氣說:“是啊,你自小就被我帶到山上,未曾見到太多的人,未曾經歷太多的事,想來也是我的錯,把你綁在了我的身邊,你去吧,下山三年吧,三年之後,再回來。”

臨淵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師父要趕他下山,他想不明白,正如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師父一定要廢掉大師兄的武功,為什麼大師兄會在逃走的那個月下,哭訴着,怒吼着他的恨。

臨淵在下了山不到兩年,他的師父便死了。獲得師父死去的那一刻,臨淵終於知道,衰老真的會讓人死去。

臨淵想到這裏,又不自覺地搖着自己的頭,口裏嘆道:“看來,我也真的老了,真的體會到師父衰老的苦了。”

臨淵進屋子去看劉雲山,一進屋子就聽到了劉雲山的呻吟。

臨淵趕緊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倒好了茶水,緊到床邊,把劉雲山的頭輕輕地抬了起來,給他飲了茶水,好潤着自己早已干透了的唇。

終究是喝了三杯水,劉雲山才算真的醒了過來。

劉雲山睜開眼,張着嘴說話,他感到自己說話時整個嗓子都在痛,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不堪,但是他亦然不得不說,不得不問。

臨淵聽到劉雲山的話:“郁兒呢?救過來了嗎?”

臨淵點着頭說:“郁兒已經醒了過來了,大姑娘已經去看郁兒了。”

劉雲山這才放了心,心神緩緩沉了下去,剛要繼續睡去,臨淵還沒問,他便又趕緊驚醒了過來說:“杜公子先去了秦州,說要敗事了,讓大姑娘急去。”

臨淵聽了這話,便知了事情的不好,想要再去問,卻發現劉雲山又昏了過去。臨淵便不再強求,他知道若是人醒了一次,下一次便會醒的更快。

臨淵趕着身子去見傾心。

傾心坐在郁兒的床上,摸着郁兒的頭問:“身上還有哪裏痛的嗎?”

郁兒在那裏飲着飯,填着肚子裏的飢餓一邊吃一邊說:“不痛啦,玲瓏阿姐照顧我了好幾日,雖然迷迷糊糊地但是經常能感受到玲瓏阿姐在一旁走來走去,唉聲嘆氣。”

玲瓏聽到了趕緊去掐着郁兒的臉說:“你呀,聽到了,還偷懶,不早早起來,害我擔心了這麼久。”

郁兒被玲瓏掐得生疼,想要求饒,但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趕緊急着說:“傾心阿姐,玲瓏阿姐,我跟樊川大哥分開的時候,樊川大哥好像遇到了什麼事情,本快要到了長安,但是卻在中途分開了,只讓我跟着劉雲山大哥一起先到長安。但是我們在來長安的路上,卻遇到了埋伏,我暈過去前,劉雲山大哥好像還負傷了。對啦!劉雲山大哥呢?他如何了?有沒有事情?”

臨淵趕到租賃的院子裏來,剛進了屋子就聽到了郁兒的問,笑着回答說:“郁兒多擔憂了,你的劉雲山大哥沒事,在一旁休息,待他好了,便來看你。”

臨淵笑着看了看郁兒,見郁兒放下了心,又把頭看朝着傾心點了點,傾心便知道了臨淵找她有事情。

傾心便對着郁兒說:“郁兒你先吃,讓玲瓏阿姐陪着你,有什麼想吃的也讓玲瓏阿姐給你做。”

傾心背地裏輕輕拉了拉玲瓏的手,玲瓏就知道了傾心的意思,趕緊跟傾心換了個位置,坐到傾心原來坐的床邊,對着郁兒說:“來,郁兒告訴阿姐,你想吃什麼?這兩日餓壞了吧。”

郁兒也看到傾心與臨淵的眼色,知道他們有事,但是也裝作自己沒有看到,也笑着對着玲瓏說自己想吃什麼,自己哪裏還痛,撒着嬌,鬧得玲瓏開心。他知道玲瓏阿姐這幾日必然不容易,無親無故卻一直擔憂着他。

郁兒自然知道蘇家是因為自己父親——秦國公的原因才如此照料自己。但是無論如何,終究是自己欠了他們蘇家的人情,欠了月娘阿姐的人情,欠了玲瓏阿姐的人情,更是欠了傾心阿姐的人情。

郁兒鬧得玲瓏開心了,才不好意思地說:“玲瓏阿姐,讓你們擔心了,下次我不會了。我會變得原來越強,會反過來保護你們的?”

玲瓏未曾想到郁兒會說這樣的話,即便是樊川也未曾向她這麼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跟她說自己的內疚,安慰着她的擔心。

玲瓏摸着郁兒的臉說:“郁兒啊,郁兒,你這個嘴真甜呢,哄得你玲瓏阿姐,心裏樂呵呵的,快說,想吃什麼,阿姐給你去弄。”

郁兒便是嘿嘿地滾在玲瓏懷裏笑個不停。

傾心在屋外聽着郁兒在裏面的笑,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覺地揚了起來,但是再去看臨淵,卻看到他的臉色早已沉了下去,沒有任何樂,沒有任何喜,傾心便知道了,臨淵來找她便不可能有好消息。

傾心把自己的樂都收好,才去問:“怎麼了,一臉的沉重。”

臨淵回著話說:“劉雲山醒了,他說杜樊川遇到了急事,需要讓你儘快地趕到秦州。”

傾心問:“具體有說什麼急事嗎?”

臨淵搖了搖頭說:“不知,劉雲山把話說完了便是又昏睡了過去。”

傾心在一旁一邊想一邊說:“樊川沒有親自把郁兒交到我手上,只是託付了劉雲山,他先去了秦州,看來秦州確實是遇到了逼着他不得不冒着敗壞了自己的承諾也要去的事情。”

臨淵問:“你如何打算?現在要去?”

傾心回頭朝着屋裏看了一眼,想了想說:“等一日,今夜看郁兒身子如何,若是好,便是一同去,若是不好,便是你我一同去,玲瓏留在長安待郁兒身子好了再去。”

臨淵點着頭說:“那劉雲山如何?”

傾心回道:“劉雲山明日也搬到此處,讓玲瓏一同照顧。他護命把郁兒給救了回來,不能隨隨便便把他丟在一旁,雖然他跟吳警醒更親近,但是亦然也是蘇家的人。”

臨淵便是回了話說:“好,那我知了。這就回去再看看劉雲山。”

傾心笑着說:“嗯,好。我仍舊在這裏在看看郁兒,看他如何想的。”

傾心進了屋子看着郁兒,看着郁兒在玲瓏的懷裏鬧着,想着這或許就是最後一次跟郁兒在一起了。之後他若是入了秦國公的府邸,會發生什麼,她只能聽,只能看,但是卻不能說一個字,不能動一丁點的手。

傾心在心裏嘆了口氣:“皇家,權勢太高了,便是容易連親情都沒了。”

傾心知道權力的利害,就因為是知道,所以才不能參與其中,因為自己也在這權力的漩渦當中,若是自己沒有站穩,若是自己墜進去了,別說是幫郁兒了,連自己的蘇家都要毀進去。

在皇家眼中,他們蘇家只是徒有虛名的金庫而已,只要他們狠下心來,最終即便蘇家動起手來亦不過是只能抵擋一次兩次,終究是要低下頭,求着皇家少拿一些,讓他們蘇家好能活下去。

傾心突然驚覺,自己居然第一次這麼想這件事情,若是以前,她絕不會把它們關聯在一起,更不會如此地悲觀或者說如此的冷靜。知道若是硬碰硬起來,敗下來的終究是他們蘇家。

玲瓏看着傾心有些發獃在那裏,便是說:“阿姐,你來,你陪着郁兒,我去弄一些郁兒喜歡吃的菜。”

傾心被玲瓏叫醒了,便是笑着跟玲瓏換了個位置,玲瓏捏着郁兒的臉說:“等我回來,再給你做一頓好吃的飯菜。”

玲瓏出去了,傾心便是笑着對郁兒說:“郁兒想回家嗎?”

郁兒笑着說:“想啊,傾心阿姐想讓郁兒回家嗎?”

傾心笑着,卻不知道該怎麼回,只能岔開話題說:“我明日跟你的臨淵大哥要先去秦州,你跟玲瓏阿姐一同在這院子裏先休息幾日可好?”

郁兒不解問:“我不能跟傾心阿姐一起去秦州嗎?”

傾心笑着搖着頭說:“郁兒不急,等身體都修養好了,你要去秦州,我再來接你可好?”

郁兒便不再問了,他知道傾心阿姐自然有着自己的麻煩,否則便不會如此了。

郁兒拉着傾心的手柔着聲音說:“傾心阿姐,不要勉強自己,不要讓自己太累了。”

傾心的心中便是一暖,她亦然是未曾想到這些安慰人的話,會從從郁兒這個孩子嘴裏會說出。

傾心便是抱着郁兒,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摸着他的頭說:“好,我聽郁兒的話,我不會勉強自己的,郁兒你也不要勉強自己。”

郁兒便是用着自己還有的力氣,抱着傾心,讓她覺得這個世上還有人會一點一點的溫暖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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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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