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齣
大將軍朝服還未換下,眉頭緊蹙,進來便行君臣之禮。
趙子頤放了筆,繞過案桌將他扶起來,“大哥這是幹什麼,朝堂之上君臣,朝堂之下我們可是至親啊。”
趙宗吾起身,看了眼旁邊站着的常英道:“禮不能廢。”
常英被這一眼看的一激靈,倒不是大將軍和他有什麼過節,只是將軍這人生來眼神凜冽,看一眼如墜冰窟。
再加上征戰多年形成的威壓,一般沒幾個人敢近他身。
趙子頤瞭然,道:“常英你先下去吧。”
等常英退下,皇帝示意將軍落座。趙宗吾才一撩下擺和皇帝坐了個面對面。
“陛下——”
“大哥!”趙子頤有些不樂意了。
將軍只得笑笑,接過趙子頤端來的茶,“子頤。”
見趙子頤面色有所緩和,他才記起自己前來的目的。
“子頤,你準備如何處置顧俞?曷國一破,那就是前朝餘孽。可是你知道,我們不能殺他,兒時的情誼,我……於心不忍。”
在他和趙子頤還是皇子的時候,為了和鄰國交好,先帝常帶着他們去曷國。
曷國帝后都是和善之人,深受百姓愛戴。只可惜福淺,膝下只有一子,自然就立為了太子。
一來二往,年紀相仿的幾個孩子就熱絡了起來。尤其趙子頤,十分粘着顧俞。
“大哥。”趙子頤抬眼看過去,“顧俞已經死了。”
“什麼!”
趙宗吾拍案而起。死了?十幾年的朋友,他怎麼能下得去手,怎麼能這麼絕情。
看他表情痛苦,趙子頤接着道:“你知道的,前朝餘孽,我就是保,也無法可保。”
趙子頤淡然的語氣刺痛了趙宗吾的心。
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他就不該把人帶回來任由皇帝把人整到地牢裏。他以為他會網開一面,看來,他錯了。
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趙宗吾尋了個理由便離開。
常英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趙子頤一個人神色淡然地抿着茶。
“陛下,為何不告訴大將軍事實。”他進來的時候斗膽抬了頭,竟看到一向勇猛的將軍居然紅了眼。
趙子頤道:“你聽到了。”
常英道:“是。陛下默許,奴才自當盡心儘力。”
他是太監,亦是大奉國皇帝的死士。
趙子頤繼續批着奏摺,“有些事,他不知道反而更好。”
六齣居那邊常英吩咐了宮裏最好的御醫治療。其實並不需要如此費心,那人遲遲不醒並非生病,而是因着國師給的秘葯。
秘葯千金難求,藥效自然非同尋常,昏睡個幾天也就醒了。
說巧也巧,當晚六齣居那兒就來了消息,說人已經醒過來。
趙子頤聽了消息,晚膳都沒用便去了。
“參見陛下。”
一個婢女見皇帝前來,低頭行禮。
趙子頤沒有搭理他,旋風一樣進了卧房。
剛剛醒來的人只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接着門被推開的一個黑色的影子就衝到了自己面前,將自己緊緊地抱住。
“阿俞……”
常英氣喘吁吁地跟上,見到抱作一團的兩人,即刻便遮了眼,將屋裏看護的奴婢摒退,將房門帶上。
雖然非禮勿視,但情況未明晰之前,他還不能讓皇帝和那人獨處。
她感覺到抱着自己的力道很大,似是要自己與他融為一體的熱烈。
片刻,待趙子頤終於鬆開,她才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誰?”
趙子頤還未收回的手瞬時頓住,整個身子竟微微地顫抖。
“你不記得我了。”
她搖搖頭,看着他的臉心裏竟湧起了一股失落。
趙子頤此刻的眼珠內似有波光流轉,他替她將散落的髮絲撥到耳後,“我是奉國的皇帝,而你——是說過要嫁給我陪我一生的人,你居然都忘了。”
他看起來如此失落和委屈,顧俞卻記不起有關他的一星半點,不如說,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或許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所託付之人,他說他是皇帝,理應遙不可及。可是此刻顧俞在他的眼中卻只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了。”
她擔心趙子頤責備,緊閉着雙眼不敢睜開。而這個自稱是皇帝的人就這麼抱着她,許久都沒說話。
他身上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出乎意料地令人安心。
她任由趙子頤抱着,聽他講自己以前的事,本能驅使她選擇相信。
趙子頤道:“你名喚雲杳,可我愛叫你阿俞,我們打小就相識。”
“是我在江南遊玩時與你相遇,你家親亡故,成日與潑皮相與卻難得氣質除出塵,我一眼看過去就移不開了。”
“後來回都城,我實在不舍,便將你一同帶了回來。”
“你病了,病的很嚴重才會忘了一切,忘了我。”
“……”
他講了許多,與雲杳一同卧在榻上,聲音如同神樂般好聽。常英中間便悄悄出了屋,在門外守着。
“雲杳……我的名字。”雲杳喃喃道。
半晌她突然激動的坐起了身,“我是不是有一把琴,桐木琴。我娘留給我的,難道我弄丟了?”
趙子頤拉住她的手,“是,你很珍惜的琴,我替你收着呢,等明日我帶你去看好么,我也愛聽阿俞撫琴。”
雲杳這才靜了心,對上趙子頤柔和的目光。
“可是你為何叫我阿俞?”
趙子頤啞然,半晌莞爾一笑,“阿俞便是你乳名了。因着是我軟磨硬泡才肯讓我叫的,他人便沒人敢這麼喊你了。”
對了,他是皇帝,他人自是不敢與皇帝相比。
雲杳才醒,身子還虛着,聽皇帝說著便睡了過去。
待她睡得熟了,趙子頤才小心地起身。
門外,常英早就凍得直打哆嗦,大雪的天氣,他在外面也候了一個多時辰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
常英從懷裏摸出手爐:“陛下,可是回寢宮?”
“回。”
出了屋子,趙子頤的面色便又冷峻了起來。
回到皇帝寢宮,常英才將憋了一路的話說出來:“陛下,國師的秘葯果然效果非凡,雲姑娘完全記不得往昔的事了。”
趙子頤道:“可她卻記得那把桐木琴。”
常英道:“或許此琴意義重大,一時間難以消除,不如請國師加大藥量……”
“不必了。”趙子頤道:“阿俞琴技此間難得,這樣便足夠了。湯藥照國師給的按月給她服下。”
“是。”常英俯首。
“你退下吧。”
“是。”
“回來——”
剛轉身欲離去,趙子頤便喚了一聲,他又折了回來。
趙子頤道:“三日後便是慶功宴?”
常英道:“回陛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