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漏洞的現場與緊鎖的時間
夜幕降臨,街道上車輛的往來逐漸變得頻繁。街燈微暈,烘襯着商店的霓虹,將夜色交錯分割。塢船聲悠悠揚揚,從碼頭傳來,和着穆爾河河風的柔和一起,悄悄地拂過窗,輕輕地掠過面龐。
我的前發微微擺動,感受到了這個小鎮的寧靜。若不是眼前這番滑稽景象,我一定會很適宜這裏的平和。
直挺腰板的陳警官雙手高舉站在木椅上,面露難色。來回踱步的張升叔一邊看着他,一邊不斷比劃着手勢。
“小陳,你確定你和袁安差不多高嗎?”
“嗯,是的,鑒識科傳來的檔案上記錄的的確是一米七五。”
“那就沒跑了,”張升叔篤定道,“袁安的死絕對不是自殺這麼簡單。”
張升叔的自信並非是毫無根據。幾分鐘前,在他的請求下,陳警官答應了這次“破壞現場”的模擬上吊試驗。與袁安有着相同身高的他,哪怕是踮起腳尖也夠不到頭頂系在吊燈上的繩套,還差個二十公分左右。除此之外,用於墊腳的是一把笨重的木椅,並不容易像現場那樣翻倒在地。這幾個疑點註定了此案的不簡單,意味着案發現場絕非是一個心灰意冷、毫無留戀的人自殺而留下的。
“是的,前輩,這也是我們拜託您協助辦案的原因。”陳警官從椅子上下來,把現場恢復原樣,“希望能通過您豐富的破案經驗來解開謎團。”
“豐富談不上,只是經歷的比較多罷了,”張升叔的嘴角不斷上揚,“話說回來,小陳,總共有幾個修理工?你知道他們的身高嗎?”
陳警官思考了片刻。
“就兩個人。身高的話,具體不太清楚,但是我在給他們做筆錄的時候,很清楚地記得我比他們差不多高出半個頭左右,估計在一米六五上下。”
“這樣啊,”張升叔意味深長地說道,“那麼兇手很顯然就是那個警衛了。”
“身高判斷嗎?”
“是的,將一個身材中的男子勒死並吊上這麼高的繩套上,怎麼想也只有像警衛這麼魁梧的人才能辦到的吧。同時,這樣也能解釋袁安消失的那段時間。因為‘袁安消失’這個說法完全是建立在警衛的口供之上的,也許他在第一次送文件的時候就見到了袁安並殺害了他。只是因為時間倉促,不能很好的偽裝成一個完美的自殺現場,這才故意說謊造成一個案情混亂的假象。”
“嗯,有道理。只是警衛兩次出入袁安房間的時間都不過五分鐘,而且修理工自始至終都沒聽到異常的聲音,現場、屍體上也都沒有留下搏鬥過的痕迹,有可能順利完成殺人和佈置現場嗎?”
“可能性是很小,但也不是沒可能。他有職務之便,能經常通過備用鑰匙進入袁安的房間來熟悉現場的佈置。至於搏鬥嘛,看他那體型應該可以瞬間壓制住毫無縛雞之力的袁安,以一手鎖兩手的方式從背後將他勒死。”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剛剛在樓下……”
“不排除當時是他偽裝的可能。”張升叔打斷了陳警官。
“可是啊,如果警衛有這等本事的話,他大可以找個陌生的場合用充足的時間來完成犯罪,沒必要非在那天承擔隨時可能失敗的風險。”我還是不認同張升叔的勉強推理。
“風……風險越大收益越大嘛,或許他想利用那天趕巧的修理工製造自己不可能犯罪的假象,好讓自己洗脫罪行,”張升叔摸了摸額頭,“要不索性就是那兩個修理工乾的。你想啊,所有的時間線大多都是取自於他們的口供,而且案情的整個發展過程中他們也都是離現場最近的,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實施犯罪。而且因為是兩個人合作的緣故,想要不留下搏鬥痕迹地制服袁安也會比較簡單。”
“那之後他們是怎麼把死者掛上這麼高的吊燈的呢?雖然他們是兩個人,但是身高始終是個問題啊。”陳警官問道。
“這個不難,畢竟他們是有充足時間佈置的。只要用現場的衣櫃、桌子、椅子由高到低擺出‘階梯’就可以把死者掛上吊燈了。總之,當天他們的犯罪過程一定是這樣的,”張升叔用確鑿的口氣說道,“在警衛第一次上樓之前,袁安就已經被修理工殺害,藏在了廁所里。待警衛離開,他們再把屍體運回房間,佈置好現場后鎖上房門,偽裝成自殺的假象……”
“等一下,”我插話道,“既然要偽裝成自殺,那為什麼現場翻倒的木椅會夠不到到死者雙腳呢?他們大費周章,卻在這個最基本的地方留下疑點,難到不是很奇怪嗎?”
“應該是沒考慮周全吧,畢竟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
“如果說是像警衛那樣沒有足夠的犯罪時間的話還好說,可是他們的時間是充裕的呀!”
“那……那果然還是警衛,”張升叔摸了摸手肘,“或……或許他有什麼重要的事瞞着我們,而那件事就是他今天必須殺害袁安的原因。”
語氣逐漸含蓄模糊,甚至還托起了長音。張升叔的話讓我突然警覺起來。
很早之前,在我剛開始幫忙事務所處理委託的時候,張升叔和我經常會因為意見不同而發生爭辯。當時,為了給爭辯塑造良好的環境,不被可能出現的“惱羞成怒”破壞話題的發展,我們規定了一些充滿人道主義的“和平”條約。“不過多迫逼對方觀點的立足之地,點到為止,尊重對方保留意見權,讓對方在不失風度的情況下承認並接受自己的觀點”就是其中一條基本辯論禮儀法則。我和張升叔都明白,辯論是探索真相的必由之路,但是只有理性平和的駁辯才能順利地得出結論。逮住一點不放的過度否定只會讓其中一人陷心在辯狡之中,浪費了時間。
如今張升叔的言語不再那麼堅定,我知道他自己也開始對之前的推理產生了動搖。這時候我要做的,不是再繼續證明他推理的錯誤,而是給他個台階后重新思索其它的可能性。
“有可能,”我迎合道,“畢竟這樣的現場像極了出自未經深思、臨時起意的犯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