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烈風驟起
日落矣。
有月升。
深峽有谷,名“君山谷”,谷前平川有商鋪林立,亦有人流攢動,好不熱鬧。
“君山谷的夜市,我最喜歡逛的集市。”顧諳笑對南宮軼,“帶你逛一逛?”
南宮軼牽起顧諳的小手,寵溺一笑,問道:“與明峽鎮的集市有何區別?”
顧諳甩着手中的樹枝,一副女兒家的小姿態,貼着南宮軼嘟着嘴撒嬌道:“你給我買吃的,好不好?”
南宮軼一愣:“諳諳想吃什麼?”
顧諳並不言語,只一味地拖着南宮軼七拐八拐,拐到一個小攤前,歡喜地指道:“它!”
南宮軼只覺一股臭味沖鼻而來,忙得掩鼻道:“諳諳,臭豆乾?”
顧諳嘻嘻一笑,點頭道:“我們叫它臭豆腐。家裏所有人都不喜歡吃,也不喜歡聞,害得我只能偷偷來吃,吃完還得回去散味。”
南宮軼皺眉道:“諳諳,我也不喜這吃食。”
顧諳臉色一涼:“這可是你們南杞的吃食啊?”
南宮軼試圖退後,卻被顧諳扯住衣襟:“不許走!”
“諳諳,臭啊!”
攤主聽到南宮軼說了“臭”字,雙眉俱挑,道:“怎麼是臭,明明是香,香的不得了。我學的外祖家手藝,冬天用缸收集雪,來年夏天在雪水裏加稻草灰和佐料,用這滷水浸泡新鮮豆腐,隔日撈出,洇干后入鍋油炸,也可配以各色小菜鹽醬拌食。”
顧諳用手輕輕掃着小攤上臭豆腐的氣味,表情舒適愜意,歡喜道:“小哥,先一樣來一份。”
南宮軼再次試圖逃離,顧諳右腳勾絆着南宮軼的左小腿,一邊咬嚼着臭豆腐串,一邊以眼狠狠地盯着南宮軼。南宮軼無奈道:“這東西,咳咳,這吃食,我真享受不起------”
顧諳故意貼近南宮軼,踮着腳,南宮軼被氣味熏得難受,只得服軟道:“諳諳,這美食有人享得,就得有人享不得------你容我退後兩步,可好?”
顧諳慢悠悠地左右轉着脖子,不肯答應,還一邊回頭道:“小哥,再一樣來一份。”
“諳諳不是說最喜歡吃薄餅嗎?”
顧諳舉起臭豆腐道:“這是第二喜歡的。”
南宮軼深呼吸,忽又覺得這招甚糟,只得又捂上嘴道:“諳諳,咱們還是不要弄個什麼一二的。”
顧諳嘟着嘴搖頭,嬌憨之色益盛,倒激起南宮軼一番寵溺愛憐之心,無奈地收回腳步,任顧諳一臉得意之色地大塊朵頤。
雖是入夜,君山谷前卻是燈火通明如白晝。顧諳拉着南宮軼,不停地給他介紹這裏的特色,跳脫歡鬧的樣子,與一般少女無異,無絲毫往日裏運籌精算模樣。南宮軼平日裏甚少逛集市,今日與心儀的女子行於鬧市之中,生出許多歡樂情趣來,只覺從前光陰竟有虛度之嫌。少女心滿意足地牽着他的手上了一家酒樓,找了處僻靜的雅座,要了兩壺烈酒及幾色菜肴,憑欄望遠近。
“諳諳今日心情很好。”南宮軼伸手將她垂於鬢角的一簇散發綰於耳後問道。
顧諳順着他的手勢輕撫耳垂,才發現今日忘記戴耳墜。顧諳改為半手托腮,打了個哈欠道:“你不說我竟沒注意到今日忙碌了一天。”
南宮軼指着烈酒道:“烈酒傷身。”
“我待你是真酒友,你可別掃我的興。”
南宮軼卻道:“諳諳當真只為玩樂而來?”
顧諳白了他一眼。南宮軼笑道:“諳諳來君山谷,求人還是求事?”
“求人,這人我求了五年,每每不得。”顧諳並不瞞南宮軼道,“昝烈風,聽說過嗎?”
南宮軼思忖半天,方道:“聽說他因錯判冤案被流放,家人散盡家財保他一命,后便無訊出。”
“他被流放時你也不過將十五之齡,卻能對他國之事了解地如此詳細,還敢說自己性軟不才嗎?”
“我是說過自己性軟,可沒說過不才啊!”
顧諳抿嘴一笑,執壺倒過一杯烈酒,舉杯道:“口誤,權做賠禮。”
南宮軼伸手去攔,卻沒攔下,勸道:“諳諳這喝酒的習慣真是不好。”
“你也說習慣了,若好改就不是習慣了。”
“昝烈風好歹是名噪一時的按察使,怎會落魄至此地?”
顧諳又倒了杯烈酒,一飲而盡道:“名噪一時是真,落魄也不假,流落此地是因為君山谷是我娘的產業,他與我娘師出同門,在這裏他才安全。”顧諳指着酒樓對面的一個書畫攤道,“我還記得當年他雷厲辦案的氣勢,揚風紀、澄吏治、核刑獄,何等威風,不過數載,便墜入塵埃,遭人碾壓,被人欺凌。每日裏塗抹字畫無聊以過,性子越來越孤僻,少與人言。”
“他得罪了誰?”
“京北七門。”
南宮軼聽到“京北七門”,眼中突迸出一絲精光,問道:“諳諳曾至南杞查一樁舊案,事涉七門裏,如今這昝烈風亦因七門裏被流放,諳諳是想為他翻案?”
“他自己的案子,我為他費什麼神?”顧諳不屑道,“我娘師出陶朱門,門中有令可嫁可娶官家人,唯身不做官家徒。昝烈風違師規棄師轉拜官家,所以陶朱門上下皆以為恥。只因我外祖家與昝家有舊,才將他接到此處,允他棲身。”
“所以傳言其家人散盡家財救他,其實是你外祖家所為?”
“他性狠心辣,一心醉迷刑獄,他既無心成家,亦無女兒家心儀他,哪裏有什麼家人?”
“諳諳如此評他,卻為何年年求他?”
顧諳一笑:“我不喜他並不妨礙他成為一枚有用的棋子。”
“諳諳這次要何條件打動他?”
“我只以一個理由請他,往年他不動是覺時機未到,今年恰好。”
南宮軼不解。
顧諳又一杯烈酒入腹,臉上微微泛起酒紅,道:“我所查舊案,無功而返,他的仇只能自己報了。”
顧諳看南宮軼不解的神色,繼續道:“他是酷史,我不喜,但刑獄之案,有時非得他這樣的人不可。他不喜相師堂的人,與我爹素少來往,不過他待我還是和善,許是念了我外祖的情面。皇帝手中有幾樁難案,按察使司無人能處理,皇帝查閱舊案看到昝烈風,有意復用他,此舉與我不謀而合,這才有今日之行。”
“他功名被革,有罪之身,如何起用?”
“北芷有制,但有權貴推薦保舉,可以復用,不入官職,持特使令做事。”
南宮軼似有所悟:“此舉雖有弊,但善加利用,倒是不小的助力。”
“每個特使令身邊都會跟着一個暗衛,但有不臣或反逆之心,格殺勿論。”
“又是小皇帝的手筆?”
顧諳點頭道:“特使令身邊跟着暗衛,是沿襲之制,只這格殺勿論之規是皇帝之筆。”
“這位北芷小皇帝,當真是勁敵。”南宮軼感慨道。
“皇帝自小親近我,耳濡目染地學了一些我的性子,所以海一芊曾言倘被有心人利用我的性子而傷害皇帝,恐不及防。我不防你,便是那孩子不防你,希望你也不要做出傷害那孩子的事來。”
南宮軼不語。
“秋日南師勝聰會來北芷,我會請求師父與她相見,相信兩位天女峰掌門的晤談,會令兩國有一個嶄新的局面。”
南宮軼看着顧諳透着醉紅的臉頰,輕輕撫之,指尖傳來溫潤的感覺,顧諳眨着眼睛,忽又笑道:“以為我喝醉了?不會,我酒量很好的。”
“我是在想,我的諳諳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南宮軼眼中,似水美樣的顧諳;顧諳眼中,年華正好的南宮軼,都在相視里一笑。
將愛意盡付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