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風雲動矣
賀、雋兩位王爺端坐北山涼亭,看對面園林里勞作的人們。有僕人跑近稟報。坐於東的賀王海一弦笑着對對面的雋王海一灃道:“這麼快就到山下了?”
“那位太子也在?”
海一弦笑道:“照鄴如今不都在傳他二人形影不離嗎?”
海一灃冷然道:“她這麼不愛惜自己的名聲,是想做文章,還是被那人迷惑了心?”
“你這話醋意這麼大,難不成真對她上了心?”海一弦取笑道。
“咱們北芷有多少才俊,她竟看上南宮軼那麼個軟包?”海一灃起身道,“走吧,去迎一迎她。”
海一弦又道:“哥哥,別怪我沒提醒你,喜歡她可不會有結果。”
海一灃辯解道:“畢竟一起學過騎射,我這是關心一下同門師妹,哪裏是喜歡?”
海一弦也不揭穿他,隨他步行。
從半山腰向下望去,依稀可見顧諳與南宮軼的身影,兩人並排而行,時而對視一笑,時而又爭論着什麼,倒也是一時風景。
“你說她這麼急着將南宮軼介紹着京中貴族,到底抱着什麼心思?”海一弦靠近海一灃,半開風骨扇,饒有意味地問道。
海一灃看着同行的兩人,腳步不由停了下來,反身折回,道:“上山只有一條路,他們又不是不識得,咱們還是在此處等着吧。”
“什麼都依哥哥。”
山下并行的二人,一路賞玩而上。
“這山雖說叫北山,但其實只能算座小丘,翻過去,山南是片跑馬場,小時我和賀王、雋王曾隨賀將軍習過兵法,箭術,遺憾地是我在此兩者上都沒有建樹,賀將軍說我壞了他的名聲,非要我再學習馬術,我在跑馬場披星戴月地學了好幾個月,好歹入了他的眼。”
“為何要披星戴月地學?”
“白日裏還有旁的要學。”顧諳道,“我從很小起玩鬧的機會都是耍心機得來的。你知道嗎?我曾經為得到去相師堂堂會的機會,一日裏讀了十本書,最後讀到吐了,現在說起是笑話,當時我哭着問我爹,我為什麼要這麼拚命,他告訴我,我越努力,將來相師堂的人就會越少死。”
“現實最殘酷。”
“也是血淋淋的。平常百姓看着膽顫的事情對於我來講,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我今年十五歲,卻被人數次暗殺,從沒過過女孩家美好的時光。女子琴棋詩畫我只得兩道,我不擅琴,愛棋道,只會背詩不會寫詩,畫上倒有些天賦,所以我並不是天下人傳聞的那般無所不知。”
“所以呢?”
“嬸嬸方才問我愛不愛你,願不願嫁你。我不確定是否愛你,倘要我嫁你,我此時卻是不願的,可我又不願別的人嫁你。我不懂自己對你的情感是哪一種,但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我是怎樣一個人。”
“所以呢?”
“我想在你面前做一個誠實的人。”
“我說過,我喜歡諳諳的優點、缺點。關於愛情,我也不懂,從前我未愛過,不知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感。但我知道自己對諳諳的心,那是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濃烈,想與你朝夕與共,想給你世間最美的一切,覺得那才配得上你,想一生一世對你好。”
“你這算情話嗎?”顧諳仰頭問道。
“諳諳愛聽嗎?”南宮斬不答反問。
“心上有些麻麻的、暖暖的感覺,應該是愛聽。”顧諳笑道。
南宮軼牽住顧諳的手:“諳諳若覺為難,我們不去計較喜歡與愛的區別,不去討論嫁與不嫁的意義,好嗎?”
“然後呢?”
“然後我們考慮如何辦一場盛世婚禮。”南宮軼笑道。
顧諳嬌嗔而笑,笑靨如花。
半山腰,雋王折而又回的立在當場,對上顧諳燦爛的笑,心竟有種被抽空的感覺,愛情,原來是苦的。
“海一灃!”海一灃被顧諳遠遠的一聲呼喊喚回了從前,她喜歡喚他的大名,喜歡扯着他的衣襟讓他騎射時放水,喜歡在他被體罰時往他嘴裏塞一顆酸酸的腌杏,然後看老師痛罵他流淚沒有男兒氣概時的得意。
“海一灃!”顧諳近前對南宮軼介紹道,“雋王,海家文武雙全的王爺。那個是賀王海一弦,他最喜歡穿一身白衣扮俏,自詡北芷第一美男子。”
賀王聽到顧諳的介紹,一個箭步衝出來,道:“我哪裏是扮俏,我本來就美,還用扮?”賀王一邊沖顧諳嚷着,一邊上下打量了南宮軼,“人說南杞太子六藝皆精,山後就是跑馬場,咱們比試比試?”
南宮軼沒想到對方毫無掩飾的挑釁,卻也不卑不亢道:“在下願意領教北芷騎射。”
越過山丘,早有人將戰馬弓箭備好。海一弦與南宮軼在差官一聲令下跨馬執弓箭躍進跑馬場。兩匹馬騰空之際,兩人幾乎同時夾緊馬肚,頭和身體微向左側轉,昂首凝視左前方,絲毫不被馬兒躍跳而動,緊接着便見二人鬆開持箭的手,將箭射出,不過瞬間,二人又再分射兩箭,正中對面稻草人雙眼及頸部三處。兩人的呼嘯飛矢立時引起場中休沐將士的歡呼。海一弦撥轉馬頭,勒緊韁繩,衝著南宮軼拱手而禮:“看來傳聞不假,閣下確實有些身手。”
南宮軼亦回禮:“承讓。”
站在跑馬場邊上的海一灃對顧諳道:“他以‘督睦’之名而來,總得做點實事吧?”
顧諳轉頭,問道:“有意思啊,你這個閑散王爺如今也開始關心時事了?”
海一灃弓身,將雙臂搭在跑馬場圍欄上,看着在場上奔馳賽馬的兩人,接着對顧諳道:“乾國自立,天下格局瞬變,東盛若不許以利好,唐不慍豈會放行使團?”
顧諳贊道:“一語中的,這話你可對皇上說過?”
“我是閑散王爺,只做閑散事。”
“聽說鐫王之事你上折請遣?”
“鐫王是眾家兄弟中最勤奮好學的一個,也是當年太子最熱門人選,沒想到父皇選了最小的弟弟。鐫王之反,焉知不是父皇一手造成?父皇造了一個假象,將大家的注意力轉到鐫王身上,保了當今天子。”
“海一灃,你既決心做一個閑散王爺,卻為何對我說這些話?”
“這些話,你不是也常說嗎?”海一灃反問道。
“可我姓顧,言辭再放肆,不過女兒家,你可是海家傳人,也是有希望問鼎至高權位的一位。”
“你對我大姐說話也這麼無所禁忌嗎?”
“她反駁我時語氣比你強硬多了。她的刻板無趣算是改不了了。”
海一灃嘆道:“我準備跟隨賀將軍駐守雍城。”
“為什麼?雍城又不是你的屬地,你若不喜京中風物,大可以回自己封地,繼續做逍遙王爺,或者可以像舊日那樣,搬到山裏住一陣。”
“不但我,一弦也被派出去了。姐姐說海家不養閑人。”
“倒符合海一芊的行事風格。皇帝身邊有大師姐,海家子孫哪個也不敢造次。”
“今日是我兄弟二人在京最後一日,本想引高朋滿座,可是姐姐不許,所以便在這山丘上與你話別。”
“這麼急?”
“此地一別,不知何年再見,所以想好好看看你。”
“想我了給我寫信,我去看你。不過數城之隔,又不是天涯海角。”顧諳取笑他道,“要不要我折柳送君?”
場中已賽畢的兩人下馬松韁朝他們走來,海一灃看着玉璧樣的南宮軼道:“數年遊歷,我也結交了幾位南杞朋友,他們口中對這位太子推崇備至,他能不顯山露水地從一個不受人關注之境走到如今盛名,非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南地勝師會拱立一個無用的皇帝嗎?”顧諳以問代答。
海一弦用衣袖擦去鼻翼微沁的汗珠,和南宮軼說說笑笑地走近。海一灃收了身子,道:“北山落日還有些看頭,你二人可以觀賞一番,我和一弦明日早行,就不陪你們了。”
海一弦一愣,沖海一灃道:“明明說好的------”
“走吧!”海一灃打斷他道。
海一弦此時湊近顧諳低聲道:“我去峮城,挨着爻山,告訴你那些手下,看到我時收斂些,給我個面子。”
顧諳一笑:“他們不敢與官斗。”
“那就好,那就好!”海一弦點頭道,“時不時地給我寄兩壇好酒,聽說軍營規矩很多,不許喝酒的。”
顧諳含糊着:“看情況吧!
兩兄弟抱拳告辭,海一弦剛走兩步,突地折回來,在顧諳耳邊道了一句“哥哥他很想你”后倏地跑遠了。
南宮軼看着兩人走遠,笑道:“你的朋友都這麼不拘小節嗎?”
“北芷崇敬自由,禮教之學雖多習於南地,但又不失其本。”
“北芷王朝能將貴胄分派各城駐守,這種執行力確令我意外,在南杞,貴族都是享樂在前的。”
“皇上如今拜海氏長女海一芊為師,我這位師姐確實有些本事,在族中素以公正秉直著稱。”
“雖說北芷皇帝幼小,但海家人齊心,使朝政大權穩固------”南宮軼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有些事需徐徐圖之。”顧諳道。
南宮軼展了眉頭,道:“我並不是發牢騷,而是羨慕。”
兩人返回山中涼亭,並排而坐,望夕陽西落。
“我小時第一次發現日月同現驚喜不已,逢人便講我發現個大秘密。家裏人都順着我,紛紛稱讚我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我也深信自己是受老天爺眷顧的人,日日仰望天空,以期再尋些稀奇東西。可是沒有,我初時的熱情隨着一無所得而變得冷淡下來。再後來,我的注意力又被旁的事引去,漸漸地已記不起這事了。人生啊,有些事不必太執着,我們處於什麼位置便做什麼事,舊事物總會被新事物取代,順其自然最好。”
南宮軼笑道:“在我心裏,諳諳嫁我才最好。”
顧諳眨着眼睛,卻道:“聽說唐不敏已經離開南杞,你說她會不會尋你來?”
“諳諳是說咱們得趕早辦婚禮?”
顧諳輕合雙目,頭枕雙手,仰面沐浴夕陽柔光,道:“我還沒有想好嫁你的理由。”
南宮軼趁機偷偷親吻顧諳臉頰,無賴道:“你臉上有我的印記,不嫁我嫁誰?”
顧諳微睜一眼,眯縫着看他道:“我還可以把你擄回爻山,做我的壓寨相公。”
南宮軼笑嘻嘻地併攏雙手,對顧諳道:“好啊,好啊,綁了我做相公去。”
顧諳正想接着同他胡鬧一番,山鳥突起,凌空長鳴。顧諳睜眼,循聲望去,只見山路上塵煙起,兩旁樹林中衝出十幾蒙面大漢,攔住一輛馬車。顧諳霍然起身,將手搭到南宮軼肩上,興奮道:“打劫的。”
南宮軼一本正經地問道:“你準備見義勇為,拔刀相助?”
“我想看戲。”顧諳順勢將頭抵在南宮軼肩上,尋了個舒服的角度,問南宮軼道:“你說馬車上會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還是個風情正艾的少婦?”
“諳諳確定馬車上是女子?”
顧諳還未回答,馬車簾掀,人影飛掠輕身落地,手執未出鞘的寶劍,嬌叱道:“北天女峰的馬車,你們也敢攔,真是不要命了。”
南宮軼回頭:“是你的門人?”
顧諳抬眼,眼中現狠厲之色,道:“仇人乍見,這齣戲有點意思。”
“誰?”
“北天女峰樂修閣蘇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