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蛛網塵埃
蛛網塵埃的一角,泥封的舊物皸裂、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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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老婆子,寧赤顏。
寧無心名義上的祖母,實際上是出了五服,血脈極淡薄的族人。
中年喪夫,繼而喪女,唯一孫兒也在戰場上遺失,適才一夜白頭。
恰逢寧無心父母死在戰場上,便好心認養了她。
如今。
帶她跟徒弟陸青山回到這座巴掌大的小鎮養老。
是小鎮唯一能出診的大夫。
長生小鎮誰不知道,寧老大夫對孫女看似嚴苛,卻實打實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若非前世寧無心一次次調查、挖掘,實難相信,她引以為精神依靠的祖母,竟然是背後佈局者走的第一步棋。
她那“弱不禁風”的身體並非天生帶來的弱症,而是自家祖母的手筆。
彼時方知。
寧赤顏並非凡人婦女,乃是早就登臨靈台境的名宿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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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覺得好一些了?”
老婦人頭髮雖花白,卻盤的一絲不苟,繃著臉。
縱是寧無心也難否認,那渾濁的遲目散發的慈愛。
莫說五百年前不曉世事的自己,便是此時都險些相信。
“祖母莫憂心,阿幽好多了。”
少女嗓音微啞,露着虛弱的笑容。
口音古怪,並非天玄或南煙的官話,乃是小鎮方言。
隨着記憶復蘇,寧無心也很快重新掌握回來。
好在她眼下身體不適,有了借口。否則,應付寧赤顏還真不容易。
加了幾塊炭,寧赤顏見她精神好多了,慈愛目光略帶責備:“讓你好生在屋裏修養,你偏是不聽,這回好了,莫說出門,到院子都難!”
等着寧赤顏離開,寧無心重生后的不真實頓時盡去。
與此同時,一股濃烈的危機感與濃濃困意,席捲而來。
捻着手中的墨蟬,寧無心打算暫且先放下對墨蟬的鑽研。
今時她所面臨的處境並不樂觀,處理寧赤顏師徒,乃第一要務!
幸而這小鎮不簡單,寧無心可以借力打力。
否則,以她眼下身體情況,對付寧老婆子師徒,無異於痴人說夢。
小睡片刻,寧無心精神得以恢復,心緒又一次活絡。
只屋內凝神香與湯藥濃鬱氣味,熏得寧無心內心煩躁,縱知身孱體弱,更受不得風寒,仍是靠近了窗戶。
窗外暴雨驟歇,煙雨綿綿,青石老屋炊煙裊裊,雞鳴狗吠隱藏在風雨當中,好不自在。
“嘎吱”一聲,
寧無心提起木鎖,使了全力將窗戶打開、立起。
“呼”
寒風一卷,屋內濃濃的藥味立刻就淡了三分,寧無心煩躁與困頓也頓時被這股冷風衝散了。
寧無心凝視小鎮,心中思緒翻湧:
[要擺脫眼下的困境,擺脫寧老婆子師徒,修為不說,身體就十分重要。若還保持眼下這弱不禁風的模樣,怕連小院的門都出不去!]
她有意要鍛煉身子,卻也知今日不是好時機。
開個窗戶,亦只想借這寒風一卷,將心中煩躁壓下。
不然,以這副心態面對寧赤顏,豈不露餡?
寒風瑟瑟。
待心境徹底平復,無心偏頭瞅了眼昏暗暮色,剛打算將窗戶關上。
素白的手掌突然一頓。
煙雨中。
鈴鐺“叮鈴”細聲傳來。
寧無心餘光一動,直覺瞥向青石巷與九曲巷岔路口。
昏暗天色下,小鎮散發微微黃光,一個穿着肥大蓑衣的小人提着木桶從九曲巷走出,進了青石巷。
伴隨“叮鈴”聲淹沒在雨中。
“嘎吱”一聲。
青石巷一戶人家大門微敞。
約莫七八歲的垂髫小孩,偷偷摸摸從屋裏冒出頭。
小孩張望青石道上被雨衝散不少的土泥印,確定鈴鐺方向,也不顧風雨,抱着頂他半人高的油傘,就着急忙慌朝着青石巷深處跑去。
一刻鐘后。
“叮鈴”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只這次鈴聲略顯鈍重。
一鏗一鏘、一高一低,音色沉悶,就似是被捂於手心。
一大一小從青石巷走出。
小的用手肘吃力提着半高的破木桶,一腳一步,艱難蹣跚。
大的自己淋着雨,卻小心翼翼替小的撐着油傘。
路過岔口時,大孩子竟狐疑朝着寧無心窗戶看了一眼。
隨着鈍重的鈴音消失在九曲巷中,寧無心落窗鎖死。
屋內藥味,肅清大半。
寧無心重新躺回老木床上,雙眸幽暗晦澀。
[小的是幼時的傅明鏡?]
[大的是故友元煙羅的胞弟元澄?]
寧無心是後來才知道,傅明鏡、元煙羅都是小鎮走出的天驕。
元澄則死在小鎮,淪為下一場小鎮戰役的犧牲品。
*
至於腳下這小鎮,並不平凡,應是一處囚籠,暗藏一座大陣,禁絕道法。
這意味着——
縱寧赤顏身為靈台境大能,於此地同凡人無異!
這才是寧無心敢叫板靈台大能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