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明鏡高懸
砰!
砰!
砰!
三聲。
一道自古樹高出墜落入灌叢;
另一道跌進身後的泥窪中;
還有一道,撲倒在第二道腳下。
應聲墜落,一道黑影從古樹上竄下。
阿綾躲在一里之外的老廟銀杏樹下,即便沒有那聲凄厲貓叫,也早就察覺到了林中打鬥——
雨幕很濃,她卻依舊看得分明,只她沒有戰鬥經驗,腦袋又因血脈覺醒而昏昏沉沉,並不清楚其中鬼怪。
但她很聰明,沒有動,在原地駐足,直至打鬥落入帷幕,一切似塵埃落定,這才打起精神,鑽入雨幕。
她步履輕盈,一里地,片刻時間便行至,將老廟遠遠甩在了身後。
阿綾血脈醒轉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渾身血液翻騰,肌膚也赤紅炙熱到了極點,然雨水卻皆順流而下,卻沒有一絲為之蒸騰浮動,顯然,那份恐怖的灼熱都被封鎖在那愈發凝練的血肉之中。
她沒敢太靠近,只遠遠駐足,觀察。
寧老婆子究竟有多恐怖,阿綾不知,要知道,就沒這膽子窺視,作壁上觀了。
但寧無心的恐怖她是親眼見證的,在陸青山與劉重台死後,她心中為之忌憚的首要人物便早已從陸青山師徒轉為寧無心。
寧老婆子生死,若非寧無心鄭重,阿綾其實並不以為然,更不做太多的懷疑。
一介糟老婆子罷了。
是以,見其正面撲倒在泥濘的水窪里時,阿綾艷冶的臉龐下雙眼中只略微一閃,很快就將目光轉移。
視線的下一幕,才叫阿綾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水窪里,一片血色漂浮,被大雨打散,躺在其中的人,被血水泥水包裹。
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耷拉在額間,捂着胸口的左手手套被扎穿,一枚石子嵌在手背肉骨之中,而垂在額間的右手同樣,甚至更嚴重。
隱約可,見手套下,掌心血肉綻爛。
這些都非是阿綾倒抽冷氣的原因,令她震驚失神的,是少女被扎破的右眼——血肉模糊!
反觀她胸口手背上的石子、右手掌心血肉綻爛,頓時瞭然。
至於寧無心捂着胸口的輕握着的弩箭被她無視了。
“死了嗎?”
九曲巷阿綾心中震撼自問。
“不像是!”阿綾搖頭,不相信寧無心會就這樣輕易死去。
不是她對寧無心有任何一種一絲的情感,她巴不得寧無心死了才好,只是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罷了。
一道發自內心的聲音響起。
眼下絕對是徹底殺掉“寧幽”的最好時機,不管她到底是生是死,只要往她胸口,喉嚨補上一刀,就是神仙來了也無藥可救!
被恐懼支配了太久的阿綾,艷冶面龐暗紅胎記忽明忽暗,藏在袖間的靈器匕首被她捏在手中——這是寧無心給她的。
她甚至沒有過多思考,便已三兩步靠近。
阿綾全神貫注,就連身體也十足緊繃。
只是,當她手中靈器匕首剛剛露出一點利刃,腳步踏入寧無心三丈範圍的一刻——不遠處灌叢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響,阿綾頓時驚醒。
夜雨聲中,黑貓自灌叢突然躥出,頂着一雙碧色豎瞳,幽幽盯着她。
阿綾的行動頓時一滯。
[是傅家小瞎子的貓,貓在,傅梨定然在四周!]
她忽就有些猶豫,並不想自己殺人之事暴露,可隨即眼睛一動,心中便另有了一番盤算:怕什麼暴露?死人能夠暴露什麼呢?
阿綾咬牙冷笑,她心驚於自己的這份歹毒,卻並不排斥。
可惜,有些成敗的機會,只在一瞬之間,稍縱即逝。
就在阿綾猶豫的這一瞬間,灌叢又一陣窸窣,是傅梨。
小孩凌亂髮髻下,閉着的一雙眼,有殷紅血色滲出,煞是滲人,瘦小的身上沾滿泥水,混着乾枯枝葉,走路只幾步,阿綾卻分明看出小瞎子——行動不便。
意識到小瞎子受傷,阿綾就更不以為意了,眼含不屑,腳步再次抬起。
只她還沒邁出一丈,踩在泥窪中的腳步一滯,不以為意的冷笑陡然一頓。
古樹老林里,夜色更重,伴着突如其來一陣刺寒的冷意,阿綾僵硬轉過頭。
骨瘦如柴的小孩站穩,雙手握緊了手中的弩箭。
阿綾對這些東西很陌生,但不妨礙她對危險的預知。
特別是在那一道嘶啞且僵硬的童音傳來之後——“我勸你,最好,不要亂動心思……”
聲音很細,阿綾聽着卻像是如雷炸響!
這大概是阿綾第一次聽到傅家小瞎子開口,而這一刻,她心中對傅梨的莫名殺心才有了一絲清晰認知——除了內心的強大以外,這個傅家小瞎子,恐怕同樣身負修仙的資質!不然怎麼解釋寧無心不明所以的看重?
阿綾一時進退兩難。
瞬息的遲疑后,阿綾那雙杏眼一閃,將露在衣袖外的刀尖撤回。
衝著小瞎子咬牙一瞪眼,冷笑道:“什麼叫亂動心思?阿幽受了這麼重的傷,天又還下着這麼大的雨,眼下的情況,不趕緊處理,你覺得她還能活多長?哼,你這小瞎子,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甚至忘記傅梨是“瞎子”這碼事,渾身緊繃,手中匕首雖收斂,卻握得更緊了!
阿綾的話彷彿打動了傅家小瞎子,小孩猶豫着撤下了手中的弩箭。
阿綾頓時鬆一口氣,目光輾轉數次,意識到危險盡去之後,看向寧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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