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造物弄人
“咯吱——”
院門關閉。
“嘔——”
隨即院內響起嘔吐之聲。
劉重台精神緊繃,聽到這一聲嘔吐,下意識轉頭。頭轉至半,他心下一震,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等他快速反應,做出禦敵之態時,險些遲了!
高腳凳迎面衝撞而來,劉重台眼神一閃,恰好躲開。
“哐啷——”
高腳凳重重落地。
握緊靈器匕首,全不顧蓄勢待發的少女,劉重台轉身跑進院子,欲翻牆而離。
他到底不是陸青山,只一介醫修,若無修為,縱然有靈器,亦不見得能穩殺那少女!
說白了。
沒了修為的憑仗。
他怕了。
修行兩百載,劉重台也經歷過數不清的殺伐。
然則,似眼下這般平淡無奇的偷襲與搏殺,他太久沒見過了。久的幾乎忘記,這種一刀一劍就能要人性命的場面。
他最為自傲的醫術,亦成了一場笑話。
沒了修為,再高明的醫術,亦難自救,遑論救陸青山!
阿綾還在嘔吐,劉重台有意劫持阿綾,替自己擋一劫。
就在他準備向阿綾動手時。
阿綾緊握的拳頭,卻猛然朝他臉上捶過來。
劉重台沒來得及冷笑,一把粉末便撒了他一臉,直接撲進他眼裏。
他這才知道,自己又上當了!
那番話是少女故意為之,引導他將注意力轉移到阿綾的身上!
精神緊繃狀態下,一旦不能全神貫注,被抓住破綻,喪失先機!
繼而,在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時,少女驟然偷襲!
為的,正是刺激他腦海中刻意壓制着的恐懼,令恐懼無限放大,令他滋生不可與之一戰的念頭與逃離的心思。
一環扣一環,讓他徹底落入陷阱!
劉重台腦子裏,一陣陣失神,忍不住膽寒——這少女恐怖得簡直就像是一個活了幾百上千年的老怪物!
眼中劇烈刺痛,與後知後覺的猜測,令他徹底失了方寸,他恐懼吶喊:“啊!”
“砰——”當一道重物狠狠砸在他後背上,他整個意識一片空白。
一件異物穿過他背後,洞穿了他的胸膛,繼而抽出,從側面刺入他咽喉。
一氣呵成,沒有半絲停滯,就像是重複了千次萬次,比殺雞宰狗都要輕鬆,如同……吃飯喝水!!
模糊視線下,滾燙的血液在噴洒,劉重台張着嘴,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想調動修為,遏制傷勢蔓延,卻只能任由絕望蔓延。
縱然再不甘心,也只能往前一撲,同樣倒在血泊當中。
至死劉重台都想不通,在師尊口中,這樁被稱之為——不費吹灰之力的遠行,仰仰頭,抬抬手就唾手可得的功勞,怎麼就讓他送了命?
阿綾僵硬咽下不存在的口水,顫抖地看着忽抽出匕首的少女,腦子同樣一片空白。
一直到那渾身浴血的少女,將沾滿了鮮血的匕首往衣服上一抹,朝着她露出一抹邪肆的笑容。
阿綾呼吸猛地一滯,整個人就像是墜入了冰窖里。
黑暗與冰冷剎那侵蝕了她的意識,兩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
寶通巷牟家一個待客的院子,寧赤顏正與牟家坐鎮此地的老祖宗對峙。
兩人都是成名數千年前的老怪物,各知根底。
甚至在某一個百年中,兩人還是交託過後背的戰友。
可惜,千年過來,他們都臨近大限,卻仍舊桎梏在靈台境。
更可惜的是,曾經可以為之交付後背的戰友,終了卻不得不為了各自的利益,站在對立面。
嗚呼,悲夫!
都是活了數千年的老狐狸,虛頭巴腦的客氣話,早就不必說。
眼下處境皆是一目了然。
似他們這種人老成精的存在,前一秒可以是託付性命的戰友,談笑風生,浴血抗敵;下一刻,便也可化為取人性命的殺手修羅,毫不留情。
無朋無友,未有利益。
寧赤顏雙眸空洞,卻最終自嘲,道:“為孤囚以終世兮,長拘攣而坎坷;囊余志之修蹇兮,今何為此戾也?”
“心為形役,塵世牛馬;身被名牽,樊籠雞鶩。”牟家老名宿亦苦澀一笑,“造物弄人……造物弄人矣!”
終了,還是寧赤顏沒能耐住心中的疑惑。
她甚至沒有再看那站在角亭里,老邁的僅剩下一副乾枯皮囊的老人。
視線望向漆黑天穹。
“老道友,老身有一疑惑,究竟是誰能請得動你這尊大佛?”
她不是那些看不清世事的小輩,牟家這位名宿也非她這種苟延殘喘之輩。
她頂多還有百來年的壽元,不得不孤注一擲。
這位牟家老名宿,卻還有近四五百載,是為何?
面對寧家這位曾經力壓一代人的赤顏名宿的疑惑,乾枯皮囊的牟家老人,當然不可能無動於衷,角亭里,響起老人垂暮的笑聲:
“道友是想問,我這把老骨頭,要跟你耗多久吧?”
老人垂暮之色中帶着一抹不容忽視的死意——命不久矣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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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寧赤顏看向天穹的目光中,閃爍一絲波動。
總算是明白,這位一向置身事外的老朋友,為何會出手。
無非跟她一般,壽元將盡,坐化前再為子孫後輩,再拼一把。
至於這老朋友到底因何走到這一步,便也不重要了。
牟家老名宿不打算隱瞞。
活到他們這把年紀,哪個簡單?
皆是窺一斑而知全豹的老怪物。
實在是沒必要為了這件順手小事,花費大精力去掩蓋什麼。
當然,他也不希望,因為這件“順手”小事,而完全得罪了寧家。
寧家不算罪族,在小鎮沒有勢力底蘊,但在天荒戰場——與他牟家本家卻具都是龐然大物!
所幸於此方天地,在他牟家、他這把老骨頭,先天立於不敗之地,完全不擔憂,這位曾經戰功赫赫的寧家旁支的老名宿翻江倒海。
乾脆利落,將此事挑明,衝著寧赤顏一笑:
“子時一過,老朽便放道友離去,道友不必心急,不如就陪老朽喝一盞茶,也算是慶賀千年後再聚首……”
老人大手一揮一副古樸簡單的茶具出現,須臾,茶香溢出。
寧赤顏見到這一手,老濁之眸也不禁一動。
這位老道友明面上說是請她喝茶,實則是暗暗警告,適才露了一手。
寧赤顏頤養天年數百載,不知多久沒有遭人威脅了。
她清楚這位老道友的實力,不如自己,可在這道法禁絕的囚籠,自己到底不比十二家族有長生樹遮掩,強行出手,吃虧的,反而是她。
老嫗默不作聲,不再與牟家這位老名宿損耗心神。
一方面她在琢磨,究竟是誰請動的這位老名宿,就算她順利離開了牟家,還有沒有後續?
另一個,這位老道友說的輕鬆,然馳騁戰場數百載,存活了數千載的寧家名宿,卻見過太多陰謀詭計,斷不會信。
老嫗平靜沒能維持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