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離宮
滯留半刻,還是搜尋無果,朵步連連催我折返去停放馬車的輿場。說不定,陶絮兒臨時改了主意不打算走了,而我留在這裏打轉也不是辦法。
我猶豫不決,方才邁動步子走了幾步,兀地就出現兩道黑影擋在我前面,也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嚇我一跳。
朵步警惕的將我攔在身後,往後退了退。我繞開朵步走上前來,藉著昏暗月光看清了兩人,通過身形依稀可辨,就是我要等的人。
兩人皆是布衣荊釵打扮,以素帕遮面,所穿的衣服粗糙且顏色極為暗淡,一黑一褐,在黑夜不顯眼,怪不得我之前找不到。
“趁現在人最多,我們趕緊走吧。”
穿黑色衣服的離我最近,也是她先開的口,嗓音沙啞得可怕,一聽這聲音我更斷定了她是陶絮兒。
正欲走,朵步冷笑道:“耽擱太久,應是還有留戀,不如別來。”
陶絮兒聽見后也不甘示弱,厲聲道:“幾時是我們留戀耽擱了,明明是你們姍姍來遲讓我們好找,現在竟還怪罪起別人不是。”
朵步凝着我道:“求人也這般跋扈,真不知你為何幫她。”
陶絮兒憤然欲怒,握拳道:“你再說一遍……”
朵步嗤笑,一字一句道:“說十遍都行。”
我蹙眉,連忙止了兩人爭吵:“都閉嘴,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時間緊迫,先按計劃行事。”
我瞥一眼朵步,心下存疑,朵步什麼時候,竟還有了與人拌嘴的閑工夫?
陶絮兒冷嘆吱聲,轉身攙起那位着褐色衣裳的女子,隨即對我頷首致意道:“是我不該。莫再這兒逗留了,快些走吧。”
我和朵步走在最前面,陶絮兒和她的同伴緊隨其後,我不時回頭探看一眼,叮囑兩人不要走散。那位穿褐色衣服的女子,也不知是不是怕與我對視,只要我一看她,她便會將頭低得更甚,似在故意躲避着什麼。
我一壁注意周圍動靜,提防巡夜的守衛,一壁問陶絮兒道:“你這個朋友是不會說話,還是不想說話?”
陶絮兒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一個勁催我抓緊時間出宮,其他事稍後再議。我雖疑惑,但考慮到事態嚴重,也不好再多問,只得關了話匣子。
眼看臨出宮門,我這心下頓時緊張起來,哆哆嗦嗦不敢往前走。正想往後推,朵步一下抵住我的背,反覆提醒我要走路大方點,表情放得自然些,不可被人察出異樣。我這樣畏手畏腳,反而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我不禁想笑,此情此景,就像是在做什麼見不得光的晦暗事。
我側目睇了一眼陶絮兒,壓低嗓音吩咐道:“緊跟我的步伐,別掉隊。”
我束手於腹前,揚了揚下巴,大步向前。
陶絮兒倏然驚詫出聲,目指前方道:“武平齊!!”
這個名字使我後背一涼,頓時愣在原地。我徐徐抬頭,怔仲瞧着齊步而來的那隊金吾衛右侍,為首男子正是武平齊。怎麼這麼不湊巧,偏偏在這兒遇見他。這人眼尖心細,巡查極嚴,想在他視線範圍內將掖庭罪奴帶出去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若是被他攔下詢問,我該怎麼解釋。
我越發慌亂,環顧左右想尋一處遮身屏障,可四處空曠,唯有靠台階右側的一個石鍾日晷后還勉強可躲人。只是這日晷不夠寬大,我們人又多,如何能藏下。
我僵了少焉,訥訥不前,手心裏全都是冷汗。躲是躲不開了,與其等他走過來盤問,還不如冒一次險走上前去跟他打個照面,等我引開他的注意力。陶絮兒便能趁着這間隙隨着眾人出宮門。簡單一番交代,讓她二人躲在此處不要急着出來,由我和朵步去周旋。我緊了緊拳頭,決定咬牙上前。誰知剛邁步就崴在了石階上,聊下不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磕破膝蓋,也磕破了嘴皮。我沒時間感傷,匆忙欲要起身,誰曾想又被來不及止步的朵步補上一腳。她這一腳,碾在了我手背上。我趴在地上,整個人都像木了似的,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嚇的。我承認,我確實挺慫的,膽小如鼠說的就是我。
我捂住嘴巴不敢讓自己發出慘叫,朵步蹲下身來怔怔望着我,臉上毫無愧疚之意,補刀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苦笑無聲,眼角抽搐。動靜鬧得這般大,怎麼可能不被發現!
我在心裏迅速編下四五個謊言,就等着武平齊上來詢問。我悻悻起身,以為定能和他來個對視,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情等着被戳穿,卻沒想,盛雲姜會在這時出現喚住了他。
武平齊側目,漠然的看着來人。
盛雲姜神色凝重,步履匆匆走到他面前,只見她翕動嘴唇不知說了句什麼,便讓武平齊皺了眉頭,大步流星往楚嬛殿方向直奔而去。他留下的一隊侍衛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在一陣短暫的詫異之後也立即跟了上去。
能讓武平齊這樣慌張,莫非是允康出了什麼事?不過允康乖成那樣,循規蹈矩,斷不能做什麼出格的事,多半又是被誰給欺負了,等着武平齊去解救。
可若是這樣簡單,又何須勞煩盛雲姜親自跑來搬救兵,就算需要,也該是于歸才對。
我搖頭打住思慮,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見武平齊走遠,我深吸口氣使情緒平復下來,扭頭催促陶絮兒加快腳步,要用最快的速度出宮門。
盛雲姜還站在宮門前,頓改之前愁容,含笑等着我們走過去。我走近后,和顏悅色的問候了她一聲:“好巧,盛姐姐也在啊。”
她福了福身,淡淡道:“不巧,雲姜本就是趕來助王妃一臂之力的。”
她是特意來的?
我凝了凝神,問道:“不知盛姐姐之前是對武將軍說了什麼,何至於讓他那樣倉皇失措。可是事關允康?”
盛雲姜淡然自若,笑着說道:“王妃要操心的事還真多啊,不管是不是重要的人都會奉上你的關心,你不累啊。眼下最要緊的,不是趕緊將你身後麻煩處理掉嗎。”
呵,這話說的好像是我上趕子要去幫陶絮兒似的,若不是有她牽線搭橋,我還沒這麻煩呢。不過話說回啦,我目的其實也不單純,我之所以幫陶絮兒出逃,也是為了從她口中解開我無從得知的秘密,事關長極,我自然上心。
盛雲姜目光越過我,冷冷睇着後面的陶絮兒,但又不像是在看她,而是盯准了她旁邊那位不說話的女子。
兀地她又開口道:“還在磨蹭,是想等着事情敗露?”
盛雲姜可真是學盡了陶絮兒從前那一套說話風格,就連神情都拿捏到位。我沒好氣的剜她一眼,匆匆而去。
真沒想到就這樣將陶絮兒送出了正德門,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我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窗帘布往外看,街上行人寥寥無幾,風捲起地上的落葉肆意亂飛,不知何故,今夜的宮裏宮外都莫名多了一股肅殺之氣。
朵步在外駕車,不停鞭打着馬背以驅趕馬加快速度,馬吃痛發出嘶鳴聲,鐵蹄哐啷,響徹街頭巷尾。我放下帘布回頭,凝了陶絮兒身邊那人一眼,又將注意力集中陶絮兒身上。
我直截了當道:“陶姐姐之前沒說完的話,現在應該可以說了吧。至於你有多少驚天大密,我也不是那麼感興趣想要知道,還請你着重挑有關長極的事告知。”
她閉眼靠着車廂內壁,一言不發。
我頓了一瞬,繼續道:“你也清楚我為何幫你,如若不是為了長極,我也不會甘願冒此風險,大費周章的送你出來。你須知,我能將你送出來,也能再將你送回去。”
我故意說狠話嚇唬,本以為她會立刻服軟將一切傾吐,誰知她倒端得住,依舊沉默。反而是我沉不住氣,一把拽住她的手,恨聲道:“你以為我在和你開玩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調轉馬車回去!”
“急什麼,等出了城,我自然會說的。”
她不疾不徐的說完,掙脫了我的手,再次閉目養神。
我無奈作罷,只能幹坐着等。
無論如何,都得趕在宵禁之前將事辦妥。
昨夜我趁長極不備偷拿了他的的令牌,此刻出城正好排上用場,令牌一亮,守城侍衛連話都沒多問一句便放了行。
到得城郭無人處,我迫不及待的再次開口道:“現在安全了,你可以說了吧。”
朵步從車上拿出兩盞燈籠點燃,一柄自己提着為我照明,一柄就近遞給了剛從車上下來的那個啞巴。陶絮兒緩緩抬手取下臉上裹巾,露出一張佈滿疤痕的臉,在昏暗燈光下好生可怖。
她啟齒髮笑,越發瘮人。
我好整以暇,耐心等着。
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道:“這一件一件的事要說出來,實在是不容易,而且也很費時間。其實我知道的和你已知的大同小異,都是由我姑母陶貴妃所訴。只是聽得齊不齊全,關不關鍵罷了。很多事情之前說過,你也都聽得差不多,我沒必要重複一遍。近幾年,建康城裏發生的事太多了,該先說哪一件呢。”
我蹙眉:“那就長話短說,撿着重要的說。”
她下意識瞥一眼身後,像在提防什麼,須臾后道:“你應該還記得,最初由翻詩案引起的歐陽家風波,後來由一張堪輿圖造成的陶家滅門,再後來,因為北城觀景台的煙火爆炸,被打上謀朝篡位的趙家,誅九族,屠滿門。你覺得,這些都是誰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