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纓決定
長極這話透着古怪,他是知道了什麼,還是他即將要去做什麼?
沉默許久之後,我忍不住問道:“明日,會有何事發生?”
他淡淡一笑,挑眉戲謔道:“自然是生辰宴上你可能發生的趣事。譬如祝壽時,你又會對陛下說出什麼你自己新造的成語來鬧笑話。畢竟你時常語出驚人,令人捧腹。”
嗯,事實的確如此。
我尷尬的掩嘴咳嗽,默了一下,還是覺得不對,猶自不信道“你說的趣事,真是指這個?”
長極點頭嗯了一聲。歇了口氣后,忽又說道:“缺缺,我有件事還沒來得及與你說,我……我之前。”
吞吞吐吐,並非他的風格。
見他欲言又止,我一下警惕,抓緊他的手問道:“你有何要緊事瞞着我?”
我盯牢他的眼睛,生怕錯過什麼,平端心慌起來。
他長長舒了口氣,如是說道:“戰事,是有關此次南瞻出兵東伐魯國的事。”
我惴惴不安接過他的話,錯愕道:“這戰事與你有何關係,你跟我說它做什麼。”
長極默了片刻,猶在遲疑,立時便道:“這次和魯國開戰,原該是由中慶侯溫鉉領兵做帥。可不巧,就在陛下頒旨那日溫鉉突發了舊疾,當即暈倒,如今更是卧床不起。溫鉉無法上戰場,便會使主帥之位虛空,讓敵軍有機可乘。現如今,留在南瞻都城的大將中能勝此次主帥者也無幾。斟酌再三后,我主動向陛下請纓,決定親去東征魯國。”
我茫然不知所措,頓頓開口:“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長極神色自若,平靜答到:“征期定於十月十六,待陛下壽宴完之後就出兵。”
我緊握拳頭,沉聲道:“我是問你幾時請纓出征的?”
長極噎了噎,訕訕道:“一月之前。”
我冷笑,遏住內心怒火。
“都這麼久以前的事了,你居然現在才來告訴我。呵,若不是你今日心血來潮想起來跟我說,只怕是要等你掛旗揚幡出兵那日,隨意來跟我打個招呼時我才會知道你要去做什麼吧。”
長極蹙眉,扶我肩膀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不是的缺缺,我本來一早就想跟你說的,是我怕你接受不了我要上戰場,怕你——這才拖到現在來告訴你。”
他總是這樣,話說一半。
我用力將他推開,抱着腿面朝床榻內側坐着,賭氣說道:“你現在告訴我,我更接受不了!”
自從溫央戰死後,我已經許久沒有聽到有關南瞻和魯國的任何戰況。我雖知這場戰爭仍在繼續着,但我素來厭惡戰事,不願留意打聽,若非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我是絕不會主動探問的。沒想到再次聽到,竟是被長極告知他要上戰場。腦海里暈暈叨叨的,像是在做夢,這樣令人震驚的消息,讓我接得猝不及防。
我背對着他,晦澀說道:“你要東征魯國,一月前就了決定,卻不事先與我商量過。我們是夫妻,又不是外人,我就不能一早知道你要做什麼決定嗎。就算你請纓之前不與我說,那事後也該第一時間知會我,讓我早早地知道情況。可你為什麼,要一直瞞着我。”
他於我身後低聲解釋道:“我是怕讓你擔心。”
我赧然失笑,回頭凝着他道:“那我現在就不擔心了?你怕什麼,你是怕我哭着吵着不准你去吧。”
他沒說話,已是默認。
是,我是不會同意,也會擔心,我若提前知道,定會百般阻攔他上戰場,這也難怪他要瞞我。
就是此刻我也不會輕易死心,仍想攔他不讓去。
“南瞻悍勇能將數不勝數,能挂帥迎敵者大有人在,為何一定要你出征?你雖習武,可你從未上過戰場啊,你並沒有什麼作戰經驗。你知道上戰場意味着什麼嗎?要流血,要拚命的。刀劍無眼,你若傷了殘了如何是好!”
我越說越激動,聲量拔得又高又刺耳,震得長極頻頻搖頭苦笑。
我氣結,盯着他哼道:“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他頷首道:“對,你說的都對。”
我拉着他的手,不掩懼色,放軟了聲音試問:“換其他人去不行嗎?為何非得是你?”
長極笑笑,摸着我的頭道:“缺缺,我是男子,身為男子得心存大志,要建功立業,保家衛國。我雖為皇室子弟,可我不想承蔭了祖上福祉,偷得浮生長閑。我須得自己浴血奮戰,去換來一番作為。”
“可你能選擇做文官的不是嗎?你這樣厲害,就是做文官也會有大作為的呀。你做文官,就不用上戰場,不用拿命去搏。我不想你成為多了不起的人,我就想你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活着。我想每天都看到你。”
原來在意一個人到了極點,真的會不講道理,會胡攪蠻纏,明明他講的道理都懂,卻還是說不通,就像我現在。
長極略有動容,眉眼帶笑,溫柔的攬起我鬢邊碎發束於耳背後,扶着我的肩膀,不急不忙地說道:“我目前所擁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還遠遠不夠,而且也不都是我想要的。我像要的,別人給不了,一定要我自己去爭取。”
“那你想要什麼?”
長極被我吼得愣了一瞬,倏而回復:“我想活得有價值。”
我失落,垂眸不語。
長極摸了默我的臉,繼續說道:“我不想荒度光陰,一生碌碌無為,甘心做一個閑散王爺。這樣的我,你應該也不會喜歡。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缺缺,我的作為不在朝堂,唯有戰場能成就。你說做文官不用流血,其實不然。有時候,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遠比沙場上的刀劍要可怕百倍不止。我厭惡了與百官在廟堂上唇槍舌戰,更厭惡在大理寺對着犯人嚴刑逼供。缺缺,我說這些,你可懂我的意思。”
我懂與不懂又能怎樣,你不還是要去的。
我艱難地別開頭,抽了下鼻子,囁嚅半晌才說:“此去千里遠,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我捨不得你。”
他吻了吻我的眉心,痞笑着說:“放心,像我這般厲害能人,只要上了戰場。用不了多久就可完全擊退魯國那群酒囊飯袋。你就在家乖乖的等着我凱旋歸來。待我立下不朽功勛,你這景王妃也會更加受人敬仰,若我名垂青史,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在,你也會跟着沾光,以我為榮。。高興點,別愁眉苦臉的。”
我忍不住回以白眼,喝道:“呸,誰稀罕別人的敬仰,誰稀罕名垂青史,誰想沾你的光。還有,你也忒自以為是了,真以為自己是戰無不勝的常勝將軍啊,說什麼要不了多久就能收拾那群酒囊飯袋,這是兩國交戰,又不是平日裏的打架鬥毆。上了戰場,就是刀劍無眼,拿命相搏。看到的都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你要去打仗,想想我都心生寒意,還怎麼笑得出來。”
長極笑彎了眼,挪了挪位置正視着我,清了清嗓子道:“你是怕我回不來,自己會當小寡婦嗎?”
我順口接道:“對啊,我就是怕自己會當小寡婦。不過你也放心,你要是敢不回來,或者不是四肢健全、毫髮無損的給我回來,那我就偷偷跑回北邱去。我回北邱,重新找個人嫁了,才不給你當小寡婦。我確實不想才嫁給你幾年就變成小寡婦,我一生幸福豈能就這樣斷送。”
長極苦笑嘆息:“真是最毒不過婦人心啊。我這還沒戰死呢,你就急着要改嫁。嘖嘖,世態炎涼啊。”
我使勁去擰他的胳膊,佯怒道:“對,我就是心腸歹毒。而且我還告訴你,你不準傷不準殘,不準缺胳膊斷腿,你要是耳聾眼瞎了,又或者毀了容,留下一道疤,但凡你受了一點傷,我就不要你了。”
說完之後,我鼻尖一酸,真的好想哭一場。可想着哭不吉利,只能強行忍住。
長極見我欲要落淚,急忙將我摟進懷裏珍而重之的親了我臉頰兩下,柔聲細語的寬慰我道:“別哭,我一定會毫髮無傷的回來見你。”
我哽咽道:“你記着,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他是鐵了心要去,不管再說什麼,都阻止不了他。
我如鯁在喉,又問他:“對了,此次與你一同去的,都有誰啊?”
長極凝神想了想,報出一堆我不熟悉的人名,末了又補充說道:“除了我以外,宗室中同去的還有秦落雪和武平齊。你且放寬心,此次征討,自會有與我相互照應的人,即便到時候你沒能及時收到我的家書,也可以去問問允康。”
我大為詫異,心裏又是一窒。
秦落雪和武平齊?他倆竟然也要跟着上戰場!
我咽了咽口水,反覆確認問道:“你說秦落雪,秦小公爺他也要去?”
“你是記錯了人還是說錯了名?秦落雪上戰場?”
長極莞爾一笑,篤定說是。
我連連搖頭,這場戰事頓時顯得有些可笑,且越發讓人擔心。
這又不是過家家,領一群小屁孩兒就能胡亂打鬧。武平齊去吧,我還想得通,他畢竟武將世家出身,上陣殺敵是早晚的事,可秦落雪這慫貨跟着去幹嘛。一個只知養花養魚,種草栽花,養尊處優的勛貴公子,平日裏不學無術,怕是連弓箭都沒摸過幾次的人竟然要去上戰場,實在是匪夷所思。難不成他是不打算活了,想換個方式自尋死路!秦老國公就沒攔着嗎?
我平復情緒后,哭音顫顫道:“長極,你們南瞻兵力現在是有多弱啊,竟到了連秦落雪這種弱殘憨兵都要湊數的地步了?”
我想都不敢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要在戰場上廝殺。
秦落雪打仗是個什麼模樣,光想想都瘮人,我腦海里全是他拎着一把菜刀跟人拚命的情景。還有他靠賣萌耍滑逗死敵人,以及跪地求饒抱人大腿的凄慘場景。
總之就是,秦落雪怎麼看也不想是能打仗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