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往事
山嵐裊裊,竹葉紛飛,夏菡看着佈設下鎮妖鼎的兄長,微微皺眉:“哥哥,從迷谷到鎖妖塔近百里的距離,這麼大的範圍,會不會......”
“爹既然吩咐了,自然有辦法保全。”夏充說道,只是他眼裏也是一樣的憂色。突然說要要辦獵妖會就算了,竟然要將鎖妖塔一到四層的妖全部放出,真不知道爹是怎麼了。心裏這麼想着,他卻還是寬慰妹妹:“小菡,你別擔心了。走吧,該去下一處了。”
夏菡輕輕嘆了口氣:“我能擔心什麼,不過都是瞎操心。幸好咱們家的鎮妖鼎夠多,不然這麼大的結界,漏洞太大。”
“確實。”夏充應道。只見青光一閃,二人御劍而起,向東南鎖妖塔的方向而去。
夜。筆架山。
一抹黑影在林間奔跑着,好似躲避着什麼,八條蛛腿一揚一送,瞬間到了十米之外。清遲耳後的青光彷彿夜間的鬼火,她奮力飛奔,直到密林深處、不會有任何人到達的地方方才停下。
“呼......呼......”女子喘着氣,扶着樹榦緩緩癱坐在地上,眼裏閃過一絲妖冶的紅光。
這老狐狸的咒術是厲害,不僅能偷聽還讓她挺難受,呵。心裏冷笑一聲,她拍了拍脖子後面的青光,長舒了一口氣。趁還有力氣,趕緊用些手段,不然明日恐怕撐不到晚上再出來了。
這樣想着,清遲運行真氣,準備對抗那咒術帶來的痛苦,忽然,她身後的藤蔓動了,彷彿鬼爪一般直抓她的脖子;女子目光一凜,堪堪躲開,只見那藤蔓彎曲了一下,一個墨綠長衫的男子從樹後走出:“又見面了,小清遲。”
“老狐狸......”清遲看着葉般若那張笑意盈盈的臉,恨不得一拳砸個稀巴爛。筆架山的護山大陣早就沒有當年那般厲害,縱使君落改造過,到底不如曾經靈敏,而無庸更是無法掌握這大陣,葉般若這一進來,可以算是悄無聲息。
當然,是因為君落不在。
“你來做什麼,她不在山中。”
“我不是來找她,是來找你。”葉般若笑了笑:“獵妖會,我要你一起去。”
清遲一愣:“你瘋了?她從不讓我在人前出現。”
“誰說讓你跟她去了?”男子勾唇,眸光冰冷:“在獵妖會,你跟着我,我們把她這個龍泉劍主,徹底廢了。”
“你......”女子瞳孔一縮,震驚之餘好像想到了什麼,沒有說話。葉般若看了她一眼,隨手扔下一瓶葯:“這是能緩解咒術的葯,你每天吃一粒,一共三粒,若是獵妖會我看不到你,你就準備給自己收屍吧。”
咬了咬牙,清遲彎腰撿起藥瓶,那人瞬間消失在叢林之中,彷彿從沒有出現過。
“切,老狐狸,聽你的才有鬼。”清遲晃了晃那藥瓶,轉身離開。
蜀山。清心台。
寒風凜冽,沈岩負手站在台前,眼前是夜下茫茫山脈,隱約可見夜霧幽微。良久,老人輕聲嘆了口氣,淡淡道:“來就來了,躲什麼?”
“嘿嘿。”沈長歌撓了撓頭,從暗處走了出來:“這不是看掌門您在想事情,不好打擾嗎?”
“你也會考慮這個?”沈岩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看了看與自己並肩而立的得意弟子:“看你從長安回來便魂不守舍,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那我就問了,掌門,你和麗妃娘娘......”少年忽然話音一停,眼裏有些複雜,沈岩半天聽不到下文,瞥了他一眼,抬手就敲了沈長歌的頭一下:“小不正經的,腦子裏都是什麼東西!”
沈長歌呵呵賠笑:“我這不是大膽猜測一下嘛。麗妃娘娘之所以沒被那個厲鬼,哦不對,那個龍女下毒手,就是因為她身上的蜀山密法。雖然之前我從未見過,但是我大概認得出,施術者是在用命保護這個人。這種密法,除了您,我想不到還有誰能用。那個韓尚圭也說,麗妃娘娘出生時,掌門雲遊,給了她一張符籙,我猜就是那張符籙吧?”
沈岩微微頷首:“不錯。”
“......”沒讓您說錯不錯啊,您倒是繼續跟我說啊。腹誹了一句,沈長歌作了一揖:“弟子愚鈍,實在是不明白,為何掌門要以自己性命去護另一個人?”
空氣安靜了,沈岩輕輕閉上眼睛,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你說那密法是用我的命去護她的命,卻不盡然,實則那秘法是下在靈魂上的,以我畢生修為保護她免受邪祟擾亂,強則抵消多,弱則抵消少。我死後,我的靈力便會盡數進入那密法中,依舊可以保護她。”
“這......”
“很不可思議?”沈岩笑了笑:“你自小便聰明,可惜心不夠定,容易被外界干擾,故此我將你扔在後山苦修,你便覺得師父是個冷血的人?呵呵,誰年輕時,未曾做過幾件錯事呢?”
沈長歌雙眼微微睜大,神情震驚又帶着一絲期待:天哪,難道掌門願意給自己講八卦了?
“這些陳年舊事,我今日也算有興緻,便講給你聽聽。只不過你這張嘴呀——”
“掌門放心,嚴得很!打死我我都不會說的!”沈長歌立刻表態。
無奈地搖搖頭,沈岩嘆息一聲:“罷了罷了,也沒什麼見不得人......我碰到葉璇,是在二十歲下山的時候。”
“師兄弟都選擇了迷谷方向,而我只想抓只大的,便聽了傳言到永州去。我聽聞永州有兩隻大妖,皆是千餘年的修為,雖說並未禍害眾生,但時不時也會出來鬧一鬧。彼時我受了太多讚譽,有些飄飄然,竟然覺得自己可以與千年的妖怪抗衡,便孤身一人去了。當時永州還是水月閣的地界,哦,那時候,水月閣還是凌氏的附庸。”
“我初到永州城,恰逢一個小尼姑被為難,便出手救了她,可我沒想到她眉心竟有一團黑氣,顯然是與妖接觸過。那姑子說自己叫葉璇,在碧天庵帶髮修行。你師祖與碧天庵住持明方師太有交情,我便想去拜見前輩,與她一路回去,順便查一查此事。那時我還偷偷想過,莫非上天垂憐,讓我一到永州便遇到了目標?沒想到,竟然真是。”
“我同明方師太詢問,葉璇平日是否有什麼異樣,師太說她命苦,一人住在後山竹林之中,平日和碧天庵的師兄弟也沒什麼來往。這下我更加起疑,但少年心性,並未告知明方師太,甚至都沒有想過,葉璇額間的黑氣為何只有我能看見。”
“後來我在山間逗留了兩日,那些日子葉璇感染了風寒,我便常去看她,但是卻並未如願看到那個妖怪。就在我心裏想着可能只是誤會時,那竹妖回來了。那一日我本該離開,走前想着和她道個別,就看見竹屋之中多了一個男子,那男子形容俊美,縱然妖氣收斂,但被我的符籙一貼,還是露出了尾巴。葉璇本來在介紹我們認識,我一出手將她嚇了一跳,那竹妖更不是省油的燈,我二人剛要打起來,葉璇卻攔住了我們,她說,道長,般若自與我在一起不曾害人,你放過他吧。”
老人忽然停下,眼裏流露出淡淡哀傷,聯繫到他頻繁說的少年心性,沈長歌才到了大致後續。沈岩無聲的嘆息一聲,繼續道:“可惜彼時,我只覺得妖就要殺、就要除掉,並未多想;葉般若想把葉璇帶走,我護住了葉璇,帶着她逃離碧天庵,卻忘記了告訴明方師太,待我想到時,事情已經......碧天庵被滅,葉璇痛哭不止,葉般若殺紅了眼,看到她哭卻也手足無措,就在他二人僵持時,我做了我這一生最不齒的事,我偷襲了葉般若。”
“可是葉璇替他......”沈長歌輕聲道,看着師父輕輕點頭,心情也跟着沉重了些。
“妖錄上寫,是我將那竹妖收入鎖妖塔,其實不然,是凌雲子做的。因為當時,我們都愣住了,他帶走了葉璇,沒有再管我,我也明白在他面前我不過螻蟻,他根本連殺我都不屑。可是這件事在我心裏就成了一個疙瘩,成了我永遠邁步過去的坎兒......又過了十年,我突破了地仙境,做了一個決定。我下到了陰間。”
“啊?”沈長歌真的驚了:“可是師父你不是說,貿然出神入陰,肯定是回不來——”
“這也是我為何這樣說的原因。”沈岩苦笑一聲:“若非你師祖折損福壽,我恐怕真的回不來了。”
“那你去陰間幹什麼?找葉璇嗎?”
“算是。我本意是想看她是否輪迴,結果黑白無常告訴我,根本沒有這個魂魄。彼時我就想到,也許是葉般若用什麼方法鎖住了她的生魂,讓其不能輪迴。可這個辦法會對魂魄造成極大傷害,三魂七魄會慢慢消散,到時候,就是真的再也不見。懷着對葉璇的歉意和對妖的偏見,我同閻王講了這件事,再之後......他們奪回了葉璇的魂魄,葉般若也是那時候被凌雲子收入鎖妖塔,我猜,應該和他與地府的人鬥法受傷有關。”
“那掌門你跟那個竹妖可真不是一般的仇啊。”沈長歌強扯唇角。沈岩睨了他一眼,抬手在他又是一錘:“好小子,都知道擠兌師父了?回去睡你的覺。明早的早課不許遲到。”
“啊?師父!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遲到一刻,罰後山面壁一月。”
“......”
這一刻,沈長歌深刻地明白,聽八卦有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