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走一程
咔嚓!
天空中閃電不停地閃逝又生,雨中沉悶的氣氛更加嚴重。
一道粗壯的閃電劃過,照耀出了之前藏在雲層中的身影。
所有天明宗弟子皆是一驚。
沒有想像中的千萬修士,也沒有傳說中的壯士擂鼓,有的只是五個身着藍衫的中年修士。
為首一人相貌堂堂稜角分明,領口處鑲有琉璃金絲雀,神情倨傲地盤旋繞住了整個衣領,更加襯托出了中年修士的不凡。
隨着中年修士的走動,他腰帶處的小鼓樣式的腰飾左右晃動,發出陣陣巨響,猶如壯士擂鼓。
人數的優勢並沒有讓天明宗眾人升起輕鬆的心情,相反,對方人數越是少,就證明對方的實力越強。
天空中電網還在緩緩瀰漫,眼看就要籠罩整個天明宗。
此時,異變驟生。
人群中突然暴起幾個身影,紛紛御劍往那幾個還沒被電網籠罩的不同空缺處飛去,看情勢是幾個築基弟子打定主意在對方古怪陣法還沒結成之前博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
天空中幾道身影嘴角泛起冷笑,其中一個手持一把桃花扇模樣的藍衫儒士捂着嘴打了個哈欠,而後慵懶地把手中大扇一揮。
陣外漫天桃花雨,煞旁人。
為首的中年修士卻是咦了一聲,看向其中一個御劍飛行的身影。
只見幾道御劍飛行的身影剛飛出電網便被漫天桃花雨擊中,那些桃花不同於一般桃花,詭異地鋒利無比,從一干修士身上殘忍地劃過,猶如凌遲。
血花飛濺,與漫天飛舞的桃花交相輝映,看起來相得益彰卻又殘忍無比。
御劍飛逃而出的幾個身影宛如斷翼的飛鳥,紛紛從空中掉落下去。
就是現在!
其中一個身影卻是速度暴漲,看身影竟是毫髮無損,眼看就要衝出漫天桃花。
“結丹隱匿修為?”
那手持桃花扇慵懶的藍衫儒士眼看這一幕,懊惱了一聲,卻是出奇地沒有再出手去阻攔。
漫天大雨中,天明掌門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沒用的。”
噗呲!
猶如什麼被刺破的聲音。
在漫天的大雨里,按理說眾人聽不到如此細微的聲音,卻又清晰無比地響在眾人的耳邊。
只見那名眼看逃出生天的結丹修士還沒來得及面露驚喜,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空中落了下來。
腰身處露出一道清晰可見的傷口,鮮血噴涌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猶如一幅染紅的水墨丹青。
一個在天明宗弟子平時看起來高高在上的結丹弟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天明宗眾人心頭沉甸甸的,宛如驟然壓上一座大山,絕望而又無力。
空氣突然寂靜了起來,天明宗被龐大的結界與外界隔絕了起來。
確認天明宗眾人再沒有出逃的可能,半空中為首的中年人面無表情地雙手一揮。
聲音就像死神的宣告,在天明宗眾人的心頭響起。
“不納降,一個不留,殺!”
沒有質問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更沒有理論說話,半空中的掌門也是雙手往前一揮,渾厚的聲音在天明宗每一個人的心上響起。
“殺!”
話音剛落,所有天明宗弟子紛紛御劍殺往高空。
有些精通陣法五行的弟子紛紛拿出全部身家布出陣旗,力求等下能多發揮幾分餘力。
“殺!”
殺聲一時震天,氣勢無匹!
林浩恰在趕來的路上,走在朱老頭身邊抬頭便被眼前的一幕震動得無以言加。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身影紛紛御劍而起,有鬍子剛剛冒出來沒多久的年輕弟子,有一臉正氣嚴肅的中年弟子,更有鬚髮已然花白的老人。
萬丈光芒平地起!
這一刻,無論是天明宗的弟子還是長老,紛紛拿出了拚命的架勢。
反正對方不納降,不如痛快走一程。
“石三,這次浩劫中若你我能活下來,我定請你去海喝一頓你心心念念的梅子酒!”
“不用多言,只要我們能活着走出這裏,定帶你小子去山下的怡香院開開葷!”
“師妹,讓我們最後一次御劍,就做比翼雙飛吧……”
“就戰,戰這最後一場!”
無數的豪言邁語,卻又透露出一種臨終訣別的憂傷。
大地上的秦無炎滿嘴苦澀。
“這些都是我天明宗的大好兒郎啊!”
天空中那慵懶的桃花扇修士滿嘴譏諷。
“喲,你別說,看起來還挺感人,有那麼幾分豪氣萬丈的味道。”
不過。
“不過我怎麼看怎麼像趕着來投胎的!”
話落,陣起!
那慵懶修士看模樣是主持陣法的,只雙手往身下方向一按,便有萬丈驚雷在結界上不停地旋繞,化作一個個眾人看不懂的符號。
為首中年人屹然不動,身邊剩下的三個藍衫人分別拔出三把樣式不一的長刀,身影卻是一閃即逝,下一刻天空中一個個意氣風發的身影開始像下餃子一樣落了下來。
烏雲密佈,昏暗的天色中也不見那三個身影是如何動作,此時在這個弟子身邊,下一刻便出現在另一個弟子身邊,手起刀落又是一條人命。
一襲黑衫的掌門看着手中一顆小巧鮮紅的丹藥,聽着天空中傳來的一聲聲慘叫和不甘的怒吼,看着大地上鮮血淋漓卻被大雨沖刷得無影無蹤。
他莫名地想起自己剛剛拜入天明宗的場景。
記得那天陽光明媚,炎炎烈日晃得人睜不開眼睛,他也只是一個面露青澀的少年,面露緊張地被領進了師父的洞府。
“方建寧是吧?”
“來,坐下先吃個飯。”
“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一來就到了我的洞府,別緊張,我是看你苗子難得一見,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你當我的關門弟子吧。”
那天師父沒有像平時高高在上時候梳一個刻板的頂髻,而是鬆散地將頭髮披在雙肩,神情看起來相當勉強卻又怎麼也掩蓋不住眼中的喜意。
哈哈大笑的聲音瀰漫在少年柔軟的心坎,如春風十里。
又想起那天躺在病榻上形容枯槁的老人。
“建寧啊,宗門以後的未來可就扛在你身上了,為師知道你修行底子比常人好上許多,也可能會抱怨這個做師父的不負責任一下就把這麼重的挑子撂在了你的肩上打擾了你的修行,但是沒辦法啊,師父壽元已到,除了你師父想不出更好的人選了。”
“做掌門我算無憾了,可做師父的不夠負責任啊。”
“哭啥嘛,人一生本來就避免不了生離死別,修士更是得習慣,再說了師父一個糟老頭子有啥值得你哭的。”
“來,隨師父笑一個!”
畫面一瞬停頓在老人強撐着微笑的臉上。
渙散的眼神焦距慢慢回到了眼前的紅色丹藥上。
“師父,對不起,我沒能好好地保護好宗門。”
“如果有可能,我是想突破元嬰中期再帶領宗門去爭取一個輝煌的未來。”
單手捻着丹藥,他眼眸忽閉。
“如果有可能,我會更盡心地交予宗門更多而不是修鍊。”
忽地睜開。
“如果有可能,其實我想說,徒兒我從來沒有怪過師父你。”
鮮紅的丹藥猶如燃燒的鮮血,化作熊熊烈火滴落在他炙熱的口中。
“師父,徒兒走完這一程就來陪你老人家了。”
掌門的眼睛罕見地變成了血紅色,他盯着正在對宗門弟子長老大肆屠戮的三個藍衫人,一步踏了出去。
竟是在其中一個藍衫人出現在一個毫無察覺宗門弟子身邊的時候瞬間出現在那個藍衫人身邊,一掌拍下。
“燃燒精血!”
藍衫人眼中露出凝重,明顯不想戀戰,身形瞬間暴退,可方建寧明顯不想饒過他,跟着欺身向前。
藍衫人也是狠角色,見方建寧不依不饒,心一橫拼着被方建寧拍一掌的風險一刀往天撩起。
竟是做出一掌抵一刀的架勢。
黑衣方建寧冷笑一聲,沒有猶豫繼續一掌往下拍去。
眼看那一刀就要撩到方建寧襠下,而方建寧一掌仍是毫不猶豫地拍向藍衫人頭上。
眼中露出凝重,黑衣人竟是在雙方即將兩敗俱傷的緊要關頭抽刀再次暴退。
此刻的方建寧已然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黑衣人明顯不敵,大聲呼喚另一個藍衣人來幫忙,與方建寧大戰在一起。
可剩下的一個藍衣人仍是如虎入狼群,每動一次便又有一個天明宗的弟子倒下。
“天明宗所有長老聽令!命你們不惜一切代價,拖住剩下的那個藍衣人!”
方建寧大聲吼出,背部被一個藍衣人趁機拍了一掌,一口鮮血噴出,轉身繼續酣戰,看情勢居然是以一敵二不落下風。
可事實上不用方建寧點明,此刻在場的所有長老都已經意識到藍衫人的厲害,可是單憑個人或者是在場一個個年輕弟子的送死是擋不住的,辦法就是大家聯合起來阻止他。
一個個長老弟子紛紛拼盡全力出手,在藍衫人出現的瞬間使出自己畢生的殺手鐧去阻攔他,雖然已經有不少長老弟子飲恨,不過卻給藍衫人造成了或多或少的阻攔,使得他殺人的速度越來越慢。
嘭!
漫天的雨中想起了沉悶的聲響,竟是有長老不惜自爆了。
那個剛剛出現的藍衫人眼色陰沉,卻是面色不變身影瞬間又消失。
半空中的為首男子卻是眼神漠然,似乎對這一切見怪不怪。
他頭也不回。
“燕融,你去幫風落。”
“遵命!”
手持桃花扇的男子把手中桃花扇交予中年男子,身形一晃便出現在了混亂的天明宗半空之上。
只見他大袖一揮,身旁便出現飛劍十二,如一條條陰冷的毒蛇潛入昏暗的四周,下一刻便又有數十弟子捂着脖子倒下,看樣子均是被一劍封喉而亡。
“我跟你拼了!”
其中一個長老眼看不遠處自己最心愛的弟子倒下,氣急攻心,身影竟是一晃而過出現在燕融身邊,雙拳冒出暗紅色的光芒一砸而下。
半空中的藍衫儒士卻只是神情微訝。
“哦?半步元嬰?”
大地之上。
一個平時看起來滿身煞氣的弟子無力地捂着脖子緩緩倒在地上,此刻的他不像平時宗門師兄弟討論的那樣煞氣無雙猶如一個野獸,卻是像極了一隻躲在角落裏脆弱無比瑟瑟發抖的小獸。
從出生到現在的一幕幕飛快地從自己回憶中劃過,他眼神慢慢地溫和了起來。
看着師父發狂衝上半空又迅速噴血倒飛而出的身影,想起小時候就遇到的那個憨憨傻傻卻又總是比自己厲害的師兄,自己總是愛對他不服氣地瞪眼打鬥卻總是輸,又想起自己負氣離開去荒野中殺戮妖獸修行時師父緊張卻又管不住的嘆氣。
身體裏的力氣彷彿被什麼逐漸抽離。
他雙手逐漸握不住脖子,索性直接放鬆身體呈大字形躺在地上,任雨水沖刷喉嚨處的傷口。
遠處的北行撥開人群迅速衝過來抱住他,平時從不哭泣的他此時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出眼眶又消失在滿臉的雨水中,雙唇卻是緊緊抿住不住地搖頭,懷中的少年想說什麼一開口卻是滿口的鮮血咕嚕咕嚕地往外冒,只能緊緊地盯住眼前越來越模糊的面龐,彷彿要把它刻進生命里。
“北行師兄,如果有來生,我還做你的師弟好不好?”
望着懷中少年緩緩閉上的雙眸,身材壯碩的北行緊緊地抱住少年逐漸冰冷的身軀,雙目獃滯,口中不停地痴喃。
“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要來生……”
不是要和我決鬥一生嗎?這一程還沒走完呢,你怎麼能這樣就走了?
可是懷中的少年並沒有再像往常一樣恨恨地反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