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她說著,撐着酸軟的雙腿站起來,步履匆匆往書屋裏頭走。
倒是順嬪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回頭笑道:「幾日沒來,這丫頭倒是更俊俏了。」
淑妃淡淡笑笑,打趣道:「這日子一天天難熬着呢,我還不找個漂亮點的小丫頭陪我紅袖添香,要不然得多寂寞。」
順嬪頓了頓,嘆了口氣:「可不是嗎?要不是那兩個年紀還小,我還有個操持的事兒,這日子也是寂寞呢。」
順嬪如今也是三十多的年歲了,早幾年誕下雙生兒時也好生紅火過,那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如今早就看不見了。
孩子們大了,她老了,皇上便也就不總來了。
她是柔順性子,做不來那阿諛奉承的事,別人不來奉承她,她也就漸漸閉了宮門守着孩子過。
因着跟淑妃脾性相合,兩人倒也漸漸有了些來往,一兩月來也能坐一起喝喝茶談談天。
淑妃跟前的這個小丫頭她見過好多次,確實姿色出眾,她一眼便記住了。
「這丫頭,及笄了吧?」
付巧言新換了髮髻,一看便是十五了。
淑妃笑笑:「是呢,我這宮裏的小丫頭們,就她年紀最小。」
順嬪遙遙看了一眼付巧言的窈窕背影,思索片刻道:「姐姐別怪我事多,只我來的次數多,見她也多,倒是覺得這丫頭……挺合適的。」
她說的很含糊。
合適什麼呢?她沒有細講。
但兩個人是心裏都有數。
光看樣貌,她確實同八皇子十分相配,加之她仔細看過,這個小宮人穩重大方,有理有度,實在是很難得的。
她是宮裏主位里資歷最淺的,家世樣貌都很一般,如果不是生了雙生子,可能熬到今年這歲數才能做到主位。
且說她的一雙兒女已是皇子公主里年紀最小的了,說不定在兄長手下過活的時間更長一些,至於是哪位兄長就有些說頭了。
她一向同淑妃親近,也多熟悉榮錦棠,她心裏是很偏向八皇子的。
前頭的幾個,除了老二老三各有各的問題,以隆慶帝的性格必不會這樣選。
但如今老二沒了,老三……壞就壞在他母親是貴妃。
蘇蔓或許覺得這個貴妃的身份能讓他兒子比其他皇子高貴,但在順嬪看來卻恰恰相反。
王皇后出身琅琊王氏,是世家中的世家,當年王皇后的父親為了鼎立皇上才出山做閣老,十幾年來一心只為皇上辦事,一到年紀立即就致士了,多一天都沒留在安和殿。
王氏雖與出敬淑皇貴妃的謝氏一般都是世家大族,但他們並未設立子弟不許為官的族規,不過幾代以來卻都拒了閣臣官位,最多只到六部尚書。
為了皇上這把龍椅能坐穩,王家很是出了力,除了女兒做了皇后,其餘的真的沒有多少實惠。
為著這個,皇上也不會叫貴妃生出的皇子做太子,將來他走了,貴妃成了太后,那王皇后又該如何在新帝手下討生活?
隆慶帝從來都是念舊的人。
他能念着王皇后的好,也念着敬敏皇貴妃的,且看三公主婚事那般波折,最後還不是幾位公主里嫁的最好也是最舒心的?
更不用說早逝的元后沈氏了。
且看前日裏鸞鳳宮裏熱火朝天,貴妃蘇蔓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彷彿就在眼前。她怎麼不去想,主持公主和親確實是大事,可上京防務依舊捏在沈家手裏,捏在八皇子手中。
越是因為旁觀者清,她才越能看清一二。
是以對景玉宮的態度她又加了幾分親近。
淑妃彷彿是未覺出這些事的里裡外外,她還同以前一樣詩詞歌賦那般過日子。只不過皇上近日來卧病在床,她比以前憂心不少,人確實有些清減了。
淑妃聽她這般說,拍了拍她的手:「好妹妹,我知你關心我和棠兒,巧言……再看看吧。現在說什麼都還早。」
順嬪愣了一下,見付巧言已經取了書回來,便止住了話頭。
剛才淑妃並未否認。
可付巧言已經及笄了,這年紀在宮裏其實不算小了。榮錦棠也不過才十六歲,兩個人的年紀是很相配的。
付巧言沖兩位娘娘行了禮,把已經裝好的書盒雙手捧着放到桌上,這便又退到門邊。
她知道自己發熱了,這會兒甚至都有些神志不清,可她卻不能顯出半分來,只能強撐着等晚上回去休息。
順嬪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紫檀喜鵲登枝書盒,又給淑妃使了個眼色。
淑妃只是讓付巧言取書,她自作主張包好盒子,還選了一個順嬪最喜歡的雕花,確實懂事又貼心。
見她作怪,淑妃用手指了指她,輕輕點了點頭。
「不急……什麼都不急的。」
因着晚膳一向不用付巧言伺候,等順嬪走了以後付巧言便去了外頭找寒煙,同她說自己身體不適,想早些回後頭。
寒煙一貫爽快,點頭便叫她回去了。
當天夜裏,付巧言便發起了高燒。
雙蓮是被她說的胡話驚醒的,起來一看付巧言一張小臉通紅,臉上都是汗水。她皺着眉頭呻吟着,仔細聽似乎在喊「爹娘」。
這麼看着實在是有些嚇人了,雙蓮趕緊叫醒了桃蕊,可桃蕊手裏也沒有葯了,她一咬牙,對雙蓮說:「你且先看着她,用濕帕子給她擦擦臉,我去求求福姑姑。」
雙蓮有些猶豫:「姐姐,這……」
桃蕊狠搖了搖頭,艱難道:「即便只能挪出去,也得把命保住。她這樣子明日裏必伺候不了娘娘,到時候再說就不好看了。」
她說著披上斗篷,一頭扎在寒冷的冬夜裏。
沈福這會兒已經歇下了,今日是兩個大宮女守夜,她可以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正做着美夢呢,便傳來敲門聲:「福姑姑,福姑姑,有要事。」
沈福猛地驚醒了。
「誰?何事?」
她一邊說著,一邊披上衣服下了床。
景玉宮如果不是大事,宮人們可不敢大半夜叫醒她。
外面桃蕊壓低聲音道:「姑姑,我是桃蕊。」
沈福拉開門,叫她進了來。
桃蕊只穿了外衣和斗篷,這會兒披頭散髮的,看起來十分倉皇:「姑姑,我屋的付巧言不太好了,燒得很厲害,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她哀聲道。
沈福心裏一驚,忙說:「怎麼不早說?」
桃蕊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姑姑,巧言那丫頭膽子小,她不敢說自己難受,這才拖了些時日。但她沒有壞心,求姑姑賞些葯來。」
桃蕊來就是來求葯的,沈福作為景玉宮的大姑姑,手裏很是有些好東西。她也沒別的宮裏姑姑那般不講情面,對下面的小宮女還是挺回護的。
付巧言這一年來在景玉宮很得人喜愛,沈福對她也還算和煦,桃蕊就是仗着這個才敢來求。
沈福皺起眉頭,只道:「你等我一下,我這就回來。」
桃蕊一愣,轉頭邊看她頭也不回出了屋子,往正殿走去。
「姑姑……」桃蕊呢喃着,「救救她吧。」
這會兒已是子時了,正是萬籟俱寂。
龐大的長信宮彷彿被套在厚重的盒子裏,每日的這個時候都是寂寥而又寧靜的。
黑暗吞噬着恢弘挺拔的宮殿,深深的夜裏,只有長巷裏的宮燈跳着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