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老太太看着那一桌子的擺件,笑得很是感慨:「頭些年生意好,全靠大師傅一人撐着,後來他帶出些徒弟才回家養老的。」
「這幾樣是他做的器物里最好也是最漂亮的,老太婆原來想當做我們玲瓏閣的傳家寶傳下去的,只沒想到今日碰到有緣人,拿出來叫您二位瞧瞧也是好的。」
榮錦棠點點頭,幫付巧言把那金鑲玉的平安鐲扣到手上,動作仔細又認真。
那鐲子收口很細,剛好跟付巧言的手腕完美貼合,瑩潤的白玉,精緻的鑲金,襯得付巧言一雙手修長美麗。
榮錦棠握着她的手掂了掂:「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沉了,平日裏你讀書寫字不太方便。」
付巧言就笑拉着他的手晃:「這些金貴東西都是大日子才用呢,平時過日子,誰穿戴得這樣華麗。」
「你說的是,」榮錦棠輕聲笑笑,「不過平日裏吃茶逛園子,也是能戴上一戴的。」
現在付巧言宮裏頭事多得很,天天有各宮的管事要去找她,自然得妝點得亮堂些,哪怕她不愛這個,頭上手上一件卻不能少。
兩人說話的神態十分隨意,彷彿尋常人家的小夫妻那般,一點高高在上的氣息都沒有。
老太太安靜坐在一旁,手裏緩慢地盤着佛珠。
他們也不用老太太給再講,一件一件看過一遍,榮錦棠就說:「喜歡就都買下,回去慢慢把玩。」
付巧言自然不缺這些東西,就選了最合眼緣的髮釵、金鑲玉平安鐲還有一個鏤空香囊。
「這三樣瞧着最合心,老人家若是捨得出手,割愛給我可好?」
十幾樣東西里她就挑了三樣,倒是一點都不貪心。
老太太叫女管事把東西仔細給包好:「瞧夫人說的,怎麼會不捨得。這些東西放在庫房才是明珠蒙塵,只有到了有緣人手上才能發出光華。」
她捧起盒子,鄭重交到晴畫手上:「還要多謝夫人慧眼識珠。」
付巧言就笑:「那是自然,我確實很是喜歡。」
這一趟出來時間本就不很充裕,玲瓏閣逛完兩個人就馬不停蹄去了筆墨齋,看榮錦棠那架勢,彷彿不把每家店都買一遍不罷休。
衣食住行都看一遍,東西買了一堆,都叫張德寶安排搬到馬車上了。
付巧言小聲笑他:「陛下也好久沒出來逛過了?」
榮錦棠正拿一盒松墨端詳,聞言笑:「出來看看其實挺好,要知道百姓過得怎麼樣,光看大臣那浮華錦繡的摺子根本不行。」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付巧言挑了一盒狼毫,叫晴畫取了一會兒結賬,「下回陛下要是還出來,我厚臉皮求個陪玩的名兒。」
榮錦棠瞧她一眼,眼中滿滿都是笑意:「肯定少不了你。」
臨到日落時分,天色漸漸暗下來,橘紅的晚霞飄在天際,映紅了朱雀大街的牌坊。
富麗而堂皇。
一條街粗粗逛完,最後付巧言意猶未盡,兩個人便去草木書局挑書。二樓靠窗的位置視野開闊,他們便坐在這裏消磨最後的閑暇時光。
榮錦棠喝着茶,目光一直落在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外面很熱鬧,百姓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卻一點也不叫人覺吵。
那可能是榮錦棠耳中最動聽的樂曲。
趁着宵禁時辰還未到,忙碌了一天的百姓們拖家帶口,都出來採買年貨。
這一年算是風調雨順,邊關未打仗,中原未暴雪,也算是平安富足了。
那些熱鬧的聲音從窗戶里鑽進來,落到榮錦棠的耳朵里,他看得專註,臉上慢慢爬上笑意。
四季輪轉,辛苦耕耘,就為了這一刻的豐年。
在這條朱雀大街上,大越最繁華的一面毫髮畢現。
付巧言最後挑了幾本農耕水利的書,催着他要走:「天色已暗,得趕着回去了。」
若是只有她自己是不怕的,可他也在身邊,付巧言就總是過分擔心他的安危。
見過一次那樣場面,這些事就在她心裏生了根,再也拔不出去。
張德寶麻利去結了賬,兩個人就下樓回到馬車上。馬車裏已經備好了茶點,付巧言就跟榮錦棠一人取一塊,先墊補墊補餓了的肚子。
青頂馬車一路飛馳,很快消失在朱雀大街巷口。
玲瓏閣的二樓,老太太坐在臨街的窗戶邊,平靜看着那馬車駛去。
剛才那女管事正在她身邊對賬,見她臉上帶着笑,不由好奇問:「老闆怎麼今日叫把所有的寶貝取出來?那可是咱們大師傅的關門手藝。」
老太太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大概是有緣人吧。」
「剛我也講過,明珠蒙塵實在可惜。」
女管事見她含糊其辭,不由悄悄撇嘴。上回安國侯夫人來鋪子裏,老太太也沒說叫拿出來給人瞧啊?
這得什麼身份,比安國侯夫人還了得?
那兩位瞧着可可客氣的,可比安國侯夫人架子小多了,或許真是緣分也說不定。
女管事想半天沒想透,就自顧自對賬去了。
老太太還靠坐在那裏,望着大街上車水馬龍。
她記性極好,偌大的家產維持到今天這樣地步全靠她自己耳聰目明。
哪怕年紀這樣大了,打她見過一面的人也沒有忘記過的。
七月末那次皇帝出宮避暑,她正巧在這二樓瞧見了年輕皇帝的真容。
就跟今天那位青年公子一樣,英俊挺拔,儀錶堂堂,天生帶着一股貴氣。
「今日我們玲瓏閣可是走了大運哦。」老太太最後道。
兩個人剛回到景玉宮,宮門就落了鎖,所幸景玉宮的宮人手腳麻利,熱水晚膳早就備好,一直在宮裏頭等。
晴畫不在,這些都是陸六吩咐的。
付巧言先是誇了一回,轉頭又跟晴畫道:「這小子倒是麻利。」
晴畫就笑,壓根不怕他頂了自己位置,也跟着誇:「他麻利才好,以後外面的事就都交給他去辦了。」
因着時候有些晚了,榮錦棠也沒叫更衣,兩個人簡單用了晚膳,沐浴過後就安置了。
屋子裏燒了火龍,驅散了年根底下的寒意,付巧言湊在他身邊,小聲嘀咕白天裏的趣事。
大概是太興奮了些,兩個人都沒什麼睡意。
講了一會兒,榮錦棠就問:「以前在家裏時也愛出去玩?」
付巧言道:「倒也不是,我那會兒下學就喜歡去茶館聽書,每旬說書先生都要換本子,若是身上的閑錢夠,我還能給打個賞的。」
「哦?岳父岳母倒是開明,還給你零花錢使。」
岳父岳母這稱呼白日裏他對李娘子講過,付巧言倒沒想到他晚上還要再講一回,臉上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怎麼能胡說呢。」
榮錦棠順順她的頭髮,笑着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都是心裏話,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妃子,叫一聲岳父岳母不為過。」
付巧言把頭埋進他胸膛里,小聲說:「今日能再遇嬸娘,我心裏頭好高興,謝謝你說了那樣一番話。」
他給李娘子的保證無論是發自內心還是維持場面,都十足十給了她面子。
那些話哪怕這輩子只聽那麼一回,她也覺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