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葉停了手,過來取了水,小聲道:「你在外面守着,小主安置了,有人過來催你就這般回話。」
陸三有些猶豫,「要是陛下那邊……」
柳葉笑彎了一雙柳葉眉,「不妨事,陛下不會生小主氣的。」
陸三有些木訥,但也是很老實地沒多問,退出去守在門口。
柳葉端了熱水回來,用溫熱的帕子輕輕給傅巧言擦乾凈手臉,幫她去了鞋,蓋好被子。
這位傅小主說好伺候是真的好伺候,什麽多餘的事沒有,總是和和氣氣、笑咪咪的,也沒見她生過氣。
但越是這樣,柳葉越不敢輕慢她,哪怕只單獨伺候這一天半日的,也得把這差事當好。
傅巧言這一覺睡得舒服極了,等她幽幽轉醒,發現窗外天色已經暗了。
柳葉正歪在一旁打瞌睡,這麽困了也沒見她倒下去躺着。
傅巧言輕輕坐起身,動了動雙腿,才發現一身的疲累褪去了不少,顯然在她睡着後,柳葉仍仔細地替自己按摩。
她剛一動,柳葉就醒了,她忙站起來道:「小主要用茶否?」
傅巧言見她緊張,態度就更和善了,「取溫水來吧。」
柳葉取了溫水給她,跪坐在她身後給她梳發。
「陛下那有無人來?」
「來了個黃門,小三子講您安置了,那黃門便走了。」
傅巧言點了點頭,剛一起身就聽到肚子咕嚕叫,她自言自語道:「天色已晚,是用晚膳的時候了。」
她重新披上斜襟及膝長衫,讓柳葉幫自己打理整齊,這才出了房門。
夜裏山中本應涼爽,但站在院中,她只覺暖風拂面而來,既不過冷,又不悶熱,舒服得很,想來這裏的熱泉名不虛傳。
傅巧言遠遠張望,瞧見前頭暖欣殿依舊燈火通明,就知榮錦棠忙得忘記晚膳了。
她嘆了口氣,帶着兩個宮人往前頭走,一邊吩咐陸三,「一會兒去問問張公公,晚膳準備妥當沒有?」
陸三面有難色,老實道:「張公公這會兒定在陛下跟前,小的不敢去找。」
傅巧言看了他一眼,還沒說什麽,就看到柳葉掐了他一把。
「笨死了,小主的意思是,待會兒到了暖欣殿前再去尋,張公公又不能吃了你,怕什麽?」
陸三窘得臉都紅了。
他這高高大大的個子,倒是拿柳葉這小姑娘沒辦法,傅巧言瞧得有趣,邊走邊問:「你們原是認識的?」
柳葉頓了頓,眸光暗了下來,「回小主話,我們原是同鄉,後來家裏發了大水,為了不餓死,我們便賣身入了宮。」
一句話輕描淡寫,背後卻是家破人亡的苦痛。
傅巧言嘆了口氣。
柳葉見她不講話了,又扯出笑來,「他從小就老實,被人欺負也不吭聲的,可就是心地好。那會兒大家都吃不飽飯,他還存下口糧給了我,他說他妹子沒了,就把我當妹子養。」
這句話說得慘,聽起來卻甜,柳葉眼裏閃着淚珠兒,陸三也把頭偏了過去。
曾經兩小無猜,如今卻只能在宮中相伴,說苦也沒多苦,說甜也不很甜,但至少兩人都活着,便比什麽都強。
傅巧言柔聲道:「往前頭看,兩個人還在一起,是能時時得見的。」
她也許多年沒有見過弟弟了。
這一場話講得傷懷,後半程三人都未再多言,直到暖欣殿門前,氣氛才輕快了些。
張德寶正守在門口,見傅巧言來了,總算鬆了口氣。
「傅小主,您終於來了,都這個時候了,陛下還沒想起來用膳,得勞煩您提提醒。」
榮錦棠跟沈聆在殿裏一向都是談大事,張德寶不敢輕易打攪。
只下午時候榮錦棠派人請過傅巧言一回,只不過那會兒傅娘娘在歇息,現在再進去,興許陛下不會發火。
張德寶這看似恭恭敬敬的,實際上心裏頭壞着呢。
柳葉一下就聽出他下午沒請來人的不滿,想替傅巧言說句話,倒是傅巧言沒很在意,道:「是我的不是,煩請張公公通報一聲。」
張德寶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傅小主不往心裏去,反讓他覺得是自己心眼太小了。
他只好湊到殿門前,敲了敲門,「陛下,傅才人求見。」
榮錦棠正和沈聆研究那五連火銃,聽了張德寶的敲門聲,注意力才從那圖紙里拔出來,「進來吧。」
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是否生了氣。
張德寶開了門,恭敬地請傅巧言,「小主這邊走。」
傅巧言沖他點頭笑笑,又瞧了一眼陸三,這才進了大殿。
先進來都是正殿,傅巧言瞧着東邊有光亮,便問道:「陛下在東暖閣否?」
榮錦棠的嗓音帶着些許笑意,顯然心情很是暢快,「快過來,給你瞧個好東西。」
沈聆同他從小認識,說是總角之交也不為過,倒沒見過他對哪個姑娘這般寬和體貼的,待聽到他竟要傅巧言看這機密的五連火銃,更是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榮錦棠見一向四平八穩的表哥眼睛都要瞪出來,心裏竟有些得意,趁着傅巧言還沒進來,他低聲道:「傅才人是娘娘的人,無妨的。」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直接就給傅巧言定了調——她是可信的。
傅巧言掀起紗簾探了個頭,見暖閣里只他們兩人,這才小心翼翼進了門來。
「陛下瞧什麽呢?都不急着用膳了。」傅巧言巧笑倩兮走到跟前,剛說了一句話就被榮錦棠手上的那把鐵玩意引了全部目光,她難掩吃驚地道:「這是……火銃?」
大越的火鳳衛赫赫有名,百多年來就是靠着這一支神秘的隊伍稱霸四方,邊關的韃子騎兵再厲害,也跑不過火銃呼嘯的速度。
這一次狠狠栽在烏韃手裏,一個是因為胡爾汗出其不意,再一個是他所建立的新鐵騎,比以前多了不知幾倍。
火鳳衛成立至今,一直都維持在兩千人,這是第一次在人數上吃了大虧。
火銃製造昂貴,手藝一直由火鳳衛掌握,傳承幾代都未出過任何差錯,可以說是大越最忠心不二的一支勁旅了。
火鳳衛對於大越百姓是最神秘不過的存在,就連他們一直使用的武器火銃,百姓也只知其名,不知其貌,如今這把神秘的武器,卻叫傅巧言一語道破。
就連榮錦棠都忍不住驚訝了,聲音微微拔高,「你怎麽知道的?」
傅巧言微微一笑,目光還是扎在那火銃上,「一是因侯爺是火鳳營統領,此物又是他呈給陛下的,所以有一半的機率是火銃,另一半,則是因這器物硫磺味道很重,火銃需用火藥,製造火藥最核心的東西便是硫磺。」
她這一句說得輕巧,卻頗有深意。
大越傳統的單發火銃沒有永動機輪,打一發要重新上彈丸,很是費時費力,不過這種火銃使用已有百年之久,穩定耐用,幾乎不會出現炸膛的風險。
先帝時,火鳳營的火器匠師便開始改進火銃,想把它做成連發制式,這樣能很大提高發射效率,畢竟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時間就是生命。
由於新制的連發火銃需要加銃托,也就是類似手柄的部分,再加上二機輪,所以目前的連發火銃,炸膛機率還是不小,大約每十把就有一把會炸膛,一把會卡彈。
也就是說,現在呈現在傅巧言面前的這把五連火銃,是改進過並添加銃托和二機輪的打樣,就連火鳳衛的新兵也不能一眼就看出它是火銃。
榮錦棠挑眉,莫名有些驕傲,他問:「你還知道火藥?」
傅巧言終於沒再去瞧那火銃,轉而看着榮錦棠,「是,以前在家中時父親教過的。」
她說起父親的時候,表情看似淡然,可眼眸深處還是有着少失怙恃的悲涼。
「時候不早了,傳膳吧。」榮錦棠見她有些低落,便給她吩咐了事做。
聞言,傅巧言又有精神了,退出去安排。
沈聆留在暖閣,見榮錦棠似有些放鬆,難得打趣道:「想來是不止姑母喜歡了。」
榮錦棠伸手撫摸着那冰涼的火銃,但笑不語。
山路崎嶇,御膳房的大師傅沒跟上來,只先把飯菜做好,上來熱熱便能用。
傅巧言同張德寶安排兩句,回頭又道:「天色已晚,晚膳就擺在正堂里吧。」
【第四十七章一起泡湯好害羞】
暖欣殿的正堂有張十人座的八仙桌,漆面剛潤過,這會兒瞧着嶄新嶄新的。
不一會兒晚膳就擺了上來,傅巧言仔細瞧瞧,雖不像平日裏那麽多樣豐富,倒也中規中矩,粥有兩種,甜咸各一,涼菜、熱菜、點心各四碟,主食只有湯包和蒸餃,瞧着餡料種類不少。
傅巧言又去瞧那熱菜,一份四喜燒臘,一份糯米芋頭白肉,都是好吃方便的蒸菜。
御膳房的大師傅哪怕人不在場,也能把事情辦得妥妥噹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