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雙菱平日裏不愛說話,卻不是個傻子,她見傅巧言低頭不吭聲,突然就悟出了什麽。
「呵。」她短促地笑了一聲,「是讓你去陪知畫了嗎?」
她說的倒是含蓄。
傅巧言輕輕抬起頭,默默地看着雙菱,低聲道:「娘娘說要封我為良媛,過陣子就要跟皇後娘娘那兒賞賜的良媛們一起去八殿下的文墨院。」
雙菱猛地抬起頭,好半天沒講話。
傅巧言長得美,溫婉可人,聰明伶俐,她知道淑妃娘娘極喜歡巧言,自己嘴笨不愛說話,娘娘一年到頭其實見不了她幾次,可是……可是……
到底八殿下那般丰神俊秀,她心裏總是有些放不下的。
雙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給傅巧言了一個難看的笑。
「也好……」
傅巧言知道她心裏難過,但她不想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景玉宮,那樣這一年來的情分便會蕩然無存,再不復往昔。
「雙菱姊姊,我們都是娘娘的宮人,自然要聽娘娘吩咐,只……你瞧着娘娘喜歡我這樣的,說不定八殿下不喜歡呢。」
傅巧言憋了一天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她也不過剛剛十五,這輩子就只能生活在冰冷的宮牆裏,說不害怕是假的。
「我求了娘娘,要是八殿下不喜歡我,我還回來伺候娘娘,到時候你別不理我。」她抽泣地道。
她這樣一哭,雙菱也跟着哭起來,「你胡說什麽,不許想這些!」
這是她第一次說話語氣這樣強硬,她走到傅巧言身前,輕輕攬住她稚嫩的肩膀,「去吧,到了那裏就不用再伺候人了。你這麽美,八殿下不會不喜歡你的。」
大概因為從來沒奢望過什麽,雙菱很快就平靜下來,她摸了摸傅巧言烏黑的秀髮,慢慢擦乾凈臉上的淚,「哭什麽呢,這是好事情,郡王良媛也挺好的,將來王爺出宮開府,怎麽也能封個六品良娣,還愁日子不好過呢。」
到底年長一些,雙菱反而安慰起傅巧言來。
傅巧言輕輕拉住她的手,用極輕的聲音說:「雙菱姊姊,我……我害怕。」
她到底在害怕什麽,自己心裏其實都不清楚,害怕讓淑妃失望,害怕八殿下不喜歡她,害怕文墨院裏的一切,也害怕未知的未來。
前路瀰漫著濃霧,她實在看不到方向。
雙菱又紅了眼睛。
說到底,她們都是這錦繡皇宮裏的浮萍,身若蒲柳,命比紙薄,她們從來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也害怕被命運掌控的那一天。
「好妹妹,你要知道自己很好,人美心也美,所以去了八殿下那裏,你就做你自己好了。
「沒什麽好怕的,在哪裏不是過日子呢?八殿下又不能吃了你,大不了你就在自己小院裏老老實實地生活,找些讓自己開心的事,一天天的,日子也就過去了。」
傅巧言慢慢止住了淚。
確實,日子總要過。無論是在景玉宮,還是文墨院,又或者歸家還鄉,其實沒有什麽不同。進宮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無論走到哪裏,她都不能退縮。
「你在景玉宮不也過得很自在?怕什麽呢?八殿下你又不是沒見過,他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這事說到榮錦棠身上,傅巧言難得有些不自在。
雙菱輕聲地笑了笑,心裏的鬱結消散,倒是有些閑心同她玩笑,「將來出宮上哪裏找這麽俊俏的郎君,還是皇親國戚,皇子龍孫,沒比這再好的事了。」
傅巧言紅着臉推她,「雙菱姊姊,你別鬧。」
雙菱把她拉起來,牽着她走到衣櫃前,「行了,娘娘既然吩咐,也不過就這幾日的事,先把東西收拾妥當。」
傅巧言原本以為同雙菱坦言後會很不愉快,結果被雙菱哄了一遭,竟不那麽忐忑了。
平日裏不聲不響、一根筋的人,一旦通透起來,無人能及。
晚上她去領了飯食,回來見桃蕊和雙蓮都回來了,兩人正笑咪咪打量她。
傅巧言便知道雙菱已經把消息告訴了她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姊姊們用飯吧,今日裏有紅豆棗泥饅頭,很香的。」
雙蓮幫她把沉重的食盒放到桌上,拉着她坐下,「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事宮裏多了去了,只是以後不同你在一處,有些怪難受的。」
她一貫是大大咧咧的性子,這會兒倒是有些扭捏。
傅巧言忙說:「我以後會回來看你們的。」
桃蕊伸手點了點她額頭,吩咐雙菱擺飯,「別胡說,等你去了外五所,便不能回後頭了。」
傅巧言茫然地看向她,有些不知所措。
桃蕊知道這些事過幾天福姑姑都會同她吩咐,但還是忍不住操心起來。
她一把嗓音甜蜜蜜的,聽得人舒服極了,「外五所都是皇子的妃妾,這來了後頭叫皇上撞見,豈不是……」
豈不是很容易出事!
這話桃蕊沒講完,但是傅巧言卻懂了,因為懂了,心裏頭就又開始有些不好受。
桃蕊塞了一個棗泥饅頭給她,「行了,這有什麽的?等你去了文墨院,也就沒心思再想這後宮的事兒。且將來你位分上來,能混到個側妃、良娣什麽的,逢年過節八殿下回宮來看望淑妃娘娘,總能帶上你的。」
傅巧言輕輕搖了搖頭。
桃蕊知道她年紀小不懂,自然會旁徨害怕,只笑說:「你啊,就聽我的,將來我們說不定還要指望傅娘娘關照呢。」
傅巧言忙要去捂住她的嘴,「姊姊你胡說什麽!」
桃蕊一把握住她的小手,只笑道:「你就安心去吧,好好過活就行了,該吃該睡。你是娘娘給的人,八殿下不會虧待你。」
傅巧言沒動。
雙蓮把她拉着坐下,給每人都盛了一碗糙米粥。
桃蕊端起碗,甜甜道:「別的不說,只祝我們一屋姊妹平安喜樂。」
她們沒什麽好茶,用這香噴噴的糙米粥也沒什麽不合適。
傅巧言端起碗,同三位姊姊碰了碰,默默喝了一口,真香。
寒日最忙的時候已經過去,最近桃蕊也沒那麽多事,晚上便拉着屋裏的姊妹一起給傅巧言準備行李。
總歸是要去皇子身邊伺候的人,太寒酸是會叫人瞧不上的。
桃蕊從自己的柜子裏摸出一個小包袱,裏面大概有二三十個精緻的荷包,有並蒂蓮花,有錦鯉成雙,有多子多福,有馬到功成,林林總總攢了一小包。
她很大方,將這些都給傅巧言塞進包裹里,「這是姊姊平日裏做的小玩意,你且拿回去用,料子都是偷偷用娘娘衣裳的邊角料做的,沒有上不了檯面的,你且自己掛身上都使得。」
傅巧言不太想要,桃蕊進宮這麽些年只攢了這些東西,其實是很不容易的。
料子、針線都很貴,最難得的是她一針一線的功夫和手藝,這般全都拿給她,桃蕊自己就一個都不剩了。
桃蕊不管她,「你出去也代表咱們屋子的臉面,總不能比皇後娘娘那邊人差,回頭福姑姑肯定也要給你準備些什物,我這個真是我自己的心意,你不能不要。」
雙蓮和雙菱身上就沒什麽東西了,不過景玉宮裏生活安逸,她們攢了不少的銀子,兩個人一湊,好歹給傅巧言湊了二十兩出來。
「不許不要,我們也沒什麽好東西,這點錢一點都不夠用,你且拿着防身,別餓着自己。」
雖說這情況不太可能,但是實際上,宮裏不太受寵的小主、侍妾,日子快過不下去的大有人在,手裏哪怕有點銀子都能好過一些。
傅巧言不是個愛哭的人,這會兒又忍不住啪嗒啪嗒掉眼淚。
宮裏頭日子說好過也難,說難過也並不事事坎坷,只她這一年多來就遇到了許多好人,得到了許多幫助,這每一樁、每一件都讓人難以忘卻。
「謝謝姊姊們!」
桃蕊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將來你飛黃騰達了,姊姊們還要指望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