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牽着你的幸福
夜已深,來往的車輛漸漸變少,蟲鳴的奏樂響亮起來。
程葉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場。
“等等!”紀德着急地阻止她下車,迅速解開安全帶,小跑着繞過車頭給她開門。
“請吧,主人。”
程葉配合他,傲慢地下了車說:“管家,你是否忘了護住我的頭?”
“噢!我竟然忘了護住您尊貴的頭頂,我的主人,請盡情責罰我。”紀德難過地朝她彎腰鞠躬,被她打了腦袋。
“神經,不去演戲可惜了。”程葉笑罵道。
“真的?”紀德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程葉關上車門說:“假的,你那演技不合格。”
“你演過戲嗎?”紀德好奇地問道。
程葉確認車門已鎖好,忽略她的問題,徑直向樓道走去。
“你演過對不對?”紀德像發現了新大陸,追着她問:“演過什麼?”
“不告訴你。”
“那我自己去搜。”說著他掏出手機。
“你能搜到算我佩服你。”
黑漆漆的卧室,床前閃着藍光,紀德躺在床上,泄氣般放下抓着手機的手,他想盡了各種檢索詞,都搜不出關於程葉的除了音樂以外的東西。
他呼出一道長氣,轉去瀏覽她的履歷,在心中嘖嘖稱讚,揚起一片驕傲的小布帆。
嗯?
他盯着出生年月那一欄,縮小頁面點開日曆,雙眼一凝,犯起愁來。
他緊盯天花板,眼神灼熱的就要將其燒穿,將樓上的人墜下來,當面審問。
樓上,同樣黑暗的房間。
躺在床上的程葉彷彿感受到背後的灼燒感,拿起手機想給紀德打個電話,卻被一通電話搶先。
稀罕的來電讓她皺眉蹙眼,將手機扔去一旁,任鈴聲一而再再而三地響。
她煩燥地接通,還沒開口,耳邊就襲來一連串的責罵。
等對方罵完,她坐起來沒好氣地說:“這麼晚什麼事?”
她伸手將枱燈打開,聽着對方的要求,怒從心生,電話里的大嗓門就像同時有幾隻蒼蠅在耳邊不停地繞。
“不可能!”她強硬地拒絕道。
她來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坐在陽台的搖椅上。
“沒得商量。”
“不行。”
三連的拒絕惹惱了電話那頭的人,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程葉甩手把杯子砸在牆上,玻璃渣子碎一地。
“我這可不是你們程家的收容所,想塞什麼人過來就塞什麼人。哪怕你給個跳廣場舞的阿姨都好過你那些不知名親戚的小孩。”
程葉不耐煩地將手機開擴音,蹲下身子撿起大塊的碎玻璃。
手機里的尖銳的婦女嗓擴放至整個客廳:上次我還沒說你,你怎麼把我表妹的兒子趕出去了?你見都不見怎麼知道他不行?大老遠的跑去你那,又被你的助理趕走,這不是丟我的臉嗎!
“他的來回機票錢,加上住宿和飯錢我都給他報銷了,他走之前不是挺開心的嗎?”
婦女的聲音變得更加高亢:開心什麼呀!在家哭了兩天,我到現在都不敢聯繫那個表妹!
“一個成年人連這點抗壓能力都沒有,趕他走是對的,我這裏不收巨嬰。”程葉不屑地笑道。
隔着手機都能想像婦女吃人的面孔:他還小,哭了就哭了多大點事。
程葉冷哼一聲:“二十二了還小?”
婦女不和她糾纏這個話題,把語氣放得平緩了些:上回的生活費用沒了,你再給我打點。
“又沒了?這還沒過半個月,你用到哪裏去了?”程葉的怒氣橫生,質問道。
婦女明顯不願意多講,語氣也沖:你給就是了哪來那麼問題!
程葉的腦袋像給什麼東西壓着,她閉着眼握緊拳頭,控制自己的怒火,“你是不是又去買保健品了?”
聽程葉的語氣還算溫和,婦女順勢道出實情:我這次沒買,我是進了一批貨拿去賣,有個大姐她……
“媽!!你瘋了?!!”
火氣一瞬間噴發,程葉刷地一下拿起手機怒吼,聲音的威力像炸響的巨雷。
“愚昧,無知,不知悔改!認為自己被騙得不夠多是吧?覺得拿錢拿的很輕鬆是嗎?好!我以後不再給你打錢,你好自為之!!”說完她把手機怒甩在沙發上。
她大步走去酒櫃,開了一瓶洋酒,仰頭生猛地直往胃裏灌,喉管和胸膛的火辣感暫時撫平了她的情緒。
雙手撐着櫃枱,她冷靜了下來,給洋酒蓋上蓋子后,發現透明的瓶身沾了一片紅色。
她低頭看着右手,兩道不深不淺的口子正往外冒着血珠,遲來的疼痛湧上神經末梢。
她隨便扯了幾張紙巾按壓住傷口,拾起沙發上同樣被血染髒的手機。
叮咚叮咚。
紀德的短消息:睡了嗎
程葉坐在沙發上懊悔地蹙眉。他一定聽見了。
叮咚叮咚。
我想你了,在門外
程葉慌亂地跑去陽台快速清理地面的殘局,之後抽了幾張紙巾沾濕水把沙發上沾到的血跡擦掉。
叮咚叮咚。
你家的陽台亮着,我知道你沒睡。
程葉看着受傷的手還在緩慢冒着血,她抽了好幾張紙巾握在手裏,把燈關上去開門。
紀德一身睡衣站在門口,手上拎着小箱子,腳上還踩着拖鞋。
“我準備睡了,你也早點睡吧。”程葉笑着說道,準備關上門。
紀德一條腿卡在門口,嚴肅地看着她。
“我真的困了,再不睡明天就不能陪你吃早餐了,你不想和我吃早餐了嗎?”程葉的半個身子藏在門后,向他撒嬌道。
紀德越過她徑直走進去,將大燈打開,看清她脖子上的血,“手伸出來。”
程葉一驚,怎麼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她乖乖把手伸出去,“你怎麼發現的?”
“摔杯子,信息不回,讓我站在門外等很久,主要是你的脖子都沾了血。”
紀德拉過她的手,扔掉被她握成團的血球,牽着她坐在沙發上。
程葉愧疚地眨眨眼睛:“對不起。”
“可是我不打算原諒你。”紀德看了她一眼,打開他的小藥箱,拿出一個鑷子用酒精消毒。
“原諒我吧~”她抓着他的袖子嘟嘴:“親親。”
紀德雖然生氣但也不妨礙親她一口,嘗到了酒味,他責備:“又喝酒了?!”
“就一口。”
酒櫃枱上的洋酒幾乎是滿的,他信她了。“不要再喝了好嗎?”
“嘻嘻嘻。好~”程葉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還好傷口不太深,要不然就要去醫院縫針了。”紀德把一整盒抽紙拿過來,取出一大疊墊着她的手背。
“縫針痛嗎?”
“你是想體驗一下么?”
沒有任何預警,生理鹽水直接給她沖洗。
“啊啊啊!!”程葉痛得想縮回手,被他死死壓住。
“痛嗎?”
她紅着眼圈拚命點頭。
“痛就好,給你個教訓。”
紀德冷酷的樣子很少見,她拿起手機留下這個瞬間。
“嘶——”
紀德拿着兩根棉簽沾着碘伏給她消毒,“還有心情拍照。”
“嗯,有的。”她左手舉起手機,調了定時,把兩人框了進去,隨後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
傷口包紮好,紀德對她說:“不要沾水,一定要保持乾燥。”
程葉看着他,“你動作很熟練,經常受傷嗎?”
“我爸是獸醫,這種簡單的包紮我還是會的。”紀德收好醫藥箱站起來,自信的表情有點家庭醫生的樣子。
“那我還當了回小動物。”程葉笑着說道。
“好了,你快點睡,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程葉把他送到門口,“我剛才就想問你了。”
“什麼?”
她仔細觀察他的睡衣,上衣和褲子都沒有口袋的設計,“你帶了鑰匙嗎?”
紀德的手僵在門把上。
“沒帶吧?”程葉看着他僵直的背影。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問:“我能借一晚你的沙發嗎?”
不大的房間,卻放了張大大的床。
兩人躺在一個被窩裏,紀德一絲都不敢動彈。
“你確定要這麼睡?”程葉側身撐着腦袋望着他,忍俊不禁。
“我就是這麼睡的。”
紀德全身筆直地貼合床沿,只要他一個翻身,鐵定會掉下去。
“嘶——”程葉突然捂着手,倒吸一口涼氣。
紀德急忙翻身過去,緊張地問:“怎麼了?壓到了嗎?”
程葉抱着他躺在他懷裏,得逞地笑。
他恍然大悟,“你騙我啊!”
“不騙你你能過來嗎?”程葉左手抱着他的胳膊,受傷的右手搭在他身上。
“如果我壓到你的手,傷口就會裂開。”紀德憂心忡忡地說道。
“不會的,你別動就好。”
紀德真的一動不動。
“你困嗎?”程葉把他的手拉直,腦袋枕在他胳膊上。
“不困。”
“我也不困,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過了睡覺的點。”
紀德攬着她的肩膀,忍不住好奇心:“你和你媽關係不好么?”問完他低頭觀察她的表情。
“嗯,不好。”
“為什麼?”
她的默不作聲,紀德以為她生氣了,連忙道歉:“對不起,你不想說就別說,我只是好奇而已,不是一定要知道。”
程葉戳了戳他的胸膛,“不是的,是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有些複雜。”
“那就以後再慢慢說吧,我不急。”
程葉笑道:“如果我不說,你會一直好奇下去吧?”
“……會。”
“會睡不好?”
“對。”
“呵呵,那就你問我答吧,這樣比較容易。”
“可以嗎?”紀德小心翼翼地向她確認。
“你是我男朋友,不該有秘密。”
紀德笑了,在她腦門上親了一個響亮。他有太多的好奇,反而不知道先問哪一個:“嗯……你的童年裏最開心的事是什麼?”
第一題就把程葉難住了,她為難地說:“我對我的童年沒有印象。”
“一點都沒有?”
程葉抱歉地搖搖頭,“你呢?記得嗎?”
“記得,小時候我撿到一隻流浪狗,我爸同意給它救治應該就是我最開心的事了。”
“之後呢?養了嗎?”
紀德搖搖頭,“不久后它就去世了,腸子壞死,雖然手術很成功,但是它已經很老了,沒有撐過那個晚上。”
他笑道:“我還記得我一直摸着它唱歌給它聽。”
“啊,這是個悲傷的回憶,對不起。”
“沒關係,已經過去很久了。”
他摸摸她的頭髮問:“你當初因為什麼選擇音樂呢?”
“小學的時候我是合唱團的,老師告訴我我很有天賦,讓我不要放棄。”
“就那麼堅持到了現在?”
“對,過程雖然有點堅難,但都過去了。”
“是在那時候激發了和你媽媽的矛盾嗎?”
“我們的矛盾從我出生開始就有了。”程葉苦笑道。
紀德心疼地問:“重男輕女?”
“算是吧。”
“能講講嗎?”
程葉的思緒萬千,心情複雜低沉,彷彿看見了熟悉又陌生的濕漉漉的水泥地板,因為回南天地上無死角的鋪滿了報紙。
一家三口一眼望去很和諧,母親在廚房做飯,父親在客廳看電視,女兒則呆在房間。
長發飄飄稍顯稚嫰的程葉在房間裏翻箱倒櫃,她把床移出來一些,擠着腦袋往裏瞧,除了灰塵什麼都沒有。
她坐在床上顯得有些焦慮,重新再翻箱倒櫃一遍。
咚吭咚吭的雜聲傳出來,客廳的父母對望一眼,各自干各自的事。
“媽!!”房門猛地被打開,程葉心煩氣躁地站在門口衝著程母大喊。
程母關掉灶火,“嚷嚷什麼嚷嚷!”
“你是不是又把我東西給扔了?!”程葉去到她旁邊質問。
“我扔你什麼了?我連你房間都沒進去過!”程母把她趕出廚房。
“我的本子,厚的,白色的。你沒扔我怎麼找不到?”
“你自己把東西亂丟,別想賴我頭上!”
“我每次都放在桌上,就是你給我丟出去了!我不是說不用你搞我房間衛生嗎,搞衛生我謝謝你,但你丟我東西幹什麼啊?!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你就扔!”
“不就是個破本子,畫的亂七八糟的看都看不懂,就是我扔的你能怎麼樣!”
“那是我的曲譜!你扔了我過去熬的那些日子有什麼意義?!”
“怎麼沒意義,沒意義怎麼能賣這麼多……”程母突然閉上嘴,轉身炒菜。
程葉看着她,“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
見她沒打算解釋,程葉轉去問父親,“爸,媽說賣了是什麼意思?”
程父的視線依舊沾在電視上,“她把你的歌本賣了。”
程母抓着鍋鏟走出來,“李向國!不是讓你別……”
“你給我閉嘴!!!”程葉發自胸腔的怒吼把程母震住了,她哆嗦着嘴把話噎回去。
程葉氣得渾身顫抖,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睜開眼看着母親:“你賣去哪了?賣了多少?”
程母實話實說:“賣了三千塊。”
見程葉沒表情,她繼續說:“我去找音樂公司,有個人剛下班給我碰上了,我也不懂怎麼個流程就問他。他說他是這公司的經理,我就給他看了。”
“然後呢?”
程母看着她依舊無表情的臉,說道:“他問我是不是就這一份,我看你就這一個本子,我就說是。他很爽快就給我三千塊錢,還誇你寫的好。”
程葉諷笑,誇張的笑。
程母看不懂她的笑的含義,以為與自己不謀而合,“是吧,你也覺得不可能賣到三千這麼多吧!”
“被人騙了還能沾沾自喜,這世上就你一個了。”程葉冷笑道。
“我怎麼被人騙了?什麼騙子能花三千買你一個破本!”
“區區三千,你就能把我的歌本賣了,如果有人開價三萬,你是不是也把我賣了?我真的是你親生的嗎?”程葉望着程母,眼裏儘是對命運的不甘。
程母的怒氣湧上來,叉腰指着她說:“不是親生的你怎麼長大的?養了你十幾二十年,賣你幾首歌你還有意見?”
“幾首?是幾首嗎!那是一百三十七首歌!!”程葉的眼眶濕潤,“我花費了多少心思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不賣怎麼給你表舅包紅包?他的兒子擺酒,我們都要去的!”程母理直氣壯地說道。
“擺酒?哈!我盼了五年終於等來了一個機會,你一句擺酒,就毀了我這些年來的全部努力!!”
“你不也可以再編幾首出來嗎!你讀大學你表舅可是借了錢給你的,這個人情不用還嗎?!”
“我不是拚命打工還了么!誰不知道我們家窮啊!沒錢為什麼要充面子?你們的面子為什麼總是我去成全?你們都是吸血鬼啊!!”
“好啊,你個程葉,要不是嘉嘉夭折了,你爸想再生一個,我才不會生出你這個女兒!你不好好叩謝你死去的哥哥都說不過去!”
“真的是作孽啊!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程母哭哭啼啼地喊冤。
程葉冷眼看她:“那真是委屈您了。”
“你去哪?!”程母拉着她,“你別去打擾你哥聽見沒有!”
……
黑漆漆的卧室,程葉平靜地講着:“我衝出家門之後就跑去找景郁,他帶着我打了一整天的遊戲。”
她笑道:“也是辛苦他,讓他一個嗜畫如命的人離開畫室陪着我任性了一天。”
“天哥知道這些事嗎?”
“他不知道。他有自己的小家庭,沒必要給他添亂。”
“你那些歌怎麼辦?”
“只能放棄,就算聽到旋律相似,甚至一模一樣的歌,我也沒有辦法證明那些和我有關係。”
窗外透進淡藍的月光,她看見紀德臉上殘留的淚痕,吃驚地撐起身子看着他,“你怎麼哭了?”
紀德深深吸了一口氣,本來已經控制住的淚水又一次緩緩流出來。
程葉慌張地用袖子給他擦着眼淚,她的眼眶也跟着泛紅。“你別哭啊!我見不得別人哭。”
紀德抱着她,把臉埋在她腰腹那,悶聲說:“我心疼你。”
程葉後悔莫及,她就不應該告訴他這些陳年舊事。她輕輕摸着他的頭,“好了,別再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
紀德坐起來,深情地望着她,“我會對你一百分,不,一千分一萬分的好,所以你的未來一定要有我,好嗎?”
程葉看着他的認真,摸摸他的頭髮,也同樣認真地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