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麻煩你不麻煩

第十二章 麻煩你不麻煩

當霍景郁發現程葉有段時日未聯繫他時,已經時隔半個多月,挺稀奇的一件事。

他決定去工作室找她,然而被告知人住了院,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李逵天,了解情況后,他驅車趕往醫院。

霍景郁來到骨科樓層,側身避讓來往的家屬,找到病房后,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中間那床的被吊起腳的人。

程葉啃着顆梨,在和隔壁床因搞衛生摔到頭的阿姨聊天,聊的那叫個熱火朝天,完全沒發現身邊站着個人。

“小程,你男朋友來了嘛!”這位阿姨盯着霍景郁猛瞧。

程葉再次和她解釋一遍,“阿姨,我哪來的男朋友,您別催兒子不成幻想到我這裏來了。”

那位阿姨笑的歡了,示意她看旁邊,“這不是來了嘛,吶!一帥小伙兒。”

程葉側過肩膀,發現霍景郁臉帶笑意站在一旁,她的內心掀起千重浪。她明明警告過所有人不準將她住院的事告知霍景郁,她質問:“是誰告訴你的?”

霍景郁輕笑一聲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你就告訴我是誰?”

“都告訴我了。”霍景郁淡淡地笑道,看一眼她被外固懸在半空的腳,“怎麼住院了?”

“你不是看到了嘛,打了一腿石膏還能因為什麼。”

“你哥說你是……”霍景郁停頓了一秒,“左足第一遠節趾骨骨折。”

“不用說得這麼專業。”程葉有些惱羞成怒了,大大方方地說:“我就是腳趾折了!”

霍景郁見她有些惱怒,便不再笑她,“砸腳上了?”

“嗯。”她沒好氣地把吃剩的果核給他,“幫我扔。”

霍景郁沒嫌棄,扔在外頭垃圾桶,順便接了通電話。

隔壁床的阿姨探頭過來對程葉說:“這真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

“那你把他介紹給我吧。”

“您不是兒子嗎?”

“我還有一侄女,年二八,在事業單位工作,穩定的很。雖然長相不是很好,但氣質佳,從小成績棒,又孝順,她還會……”

這位阿姨一個勁的推銷自個兒親戚,聽得程葉都不耐煩了,打斷她:“阿姨,您徵求過侄女的意見嗎?就這麼隨便塞給他一男的?”

“這怎麼叫隨便呢?哪來的隨便有這麼好看的,將來生下的孩子肯定也俊!”

“阿姨,不得不說您很有遠見,雖然他不是我男朋友,但是他已經結婚了,入贅到我們家!”

正巧,剛下了班的周靜在外頭和霍景郁打了個照面。

程葉指着周靜說:“那是我們的嫂子,下班來看我。”

阿姨一聽結婚了,還入贅,整張臉都是不贊同,“這好好的小夥子怎麼還入贅!”

“阿姨,我等會兒就出院了,以後有緣我們再相見啊!”

程葉艱難地把腿撤下來,腳後跟着地,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告訴他們她要出院。

再不出院就要被這阿姨弄瘋了。

當天手續就辦好了,周靜執意讓她和她回家,方便照顧。但是程葉謝絕,小毛病而已,不必興師動眾。

霍景郁將她送回家后,打開冰箱,無語。

冰箱裏全是一盒盒的面膜,咖啡和酒。充分地演繹一句話:熬最深的夜,敷最貴的面膜。

“景郁,我不餓。”程葉看他在翻冰箱,冰箱裏有什麼她都不清楚,只見他翻出來一包冷凍蝦。

“這蝦凍多久了?”

程葉努力回想:“前兩個星期買的。”

一顆番茄和一包蝦,霍景郁嘆氣道:“連米都沒有,只能做面了。”

“我真不餓,你不用做了。”

“我餓。”

“呃,好吧。”程葉撓撓頭,“那你做多一點,我就吃幾口。”

一道簡易版的番茄大蝦面放在程葉面前,其實就只是番茄醬撈蝦面,她也能吃的很開心。

她的吃相很香,看着能讓人胃口大開,“真好養活。”霍景郁說道。

“是啊,不知道將來會便宜哪個男人去。”

“你只是好養活,但很麻煩。”他把她安置在老闆椅上,推去卧室。

“我哪裏會麻煩。”程葉不贊同他的話,她向來自強獨立。

霍景郁問她:“你要怎麼洗澡?”

“就抬起腳洗啊。”

“我搬兩張椅子進去,你把腿搭上去坐着洗。”說完,他就扛了兩把餐椅進去,把花灑拿下來,溫度調好。

“謝謝。”程葉給他比了個小愛心。

“行了,你快去洗吧,你洗完我就走。”

“嗯。”

“你應該聽嫂子的話,住家裏去,她方便照顧你,你一個人在這,上廁所洗澡的,萬一又摔了怎麼辦?”

程葉在浴室里回應道:“可是她在,我也是一個人上廁所洗澡啊,沒區別啊!還麻煩她多不好。”

“你就不覺得麻煩我?”霍景郁不滿地說道。

程葉笑了笑大聲說:“我和你比較熟,不覺得!”

“有個女人在總會好點。”

是啊,程葉體會到有個女人在的好處了。她為難地看着褲子上的血跡,她來例假了,家裏的衛生棉也用完了。

霍景郁在客廳給她收拾屋子,就像一位田螺先生。

一聲弱弱的叫喚從浴室里飄出,霍景郁急忙走過去,以為她真摔着了。

程葉開了條門縫難為情地探出頭,說:“我來例假了。”

霍景郁愣了一下,“我要怎麼幫你?”

“幫我買,家裏沒有了。”

霍景郁拿着張便條,來到樓下便利店,直接拿給店員看,“有嗎?”

店員是女生,微微一笑說:“沒有這麼長的,你可以去附近的商場看看。”

霍景郁立刻跑着去,他不想某人血流成河。

程葉這個澡洗了很久,洗的有些發冷了,霍景郁才回來,他拎着兩大袋衛生棉敲門,“你洗好沒?我買回來了,沒有你要的,我就每種都拿了一包。”

門打開,伸出一支濕漉漉的手,他別過頭把袋子遞進去。

“這也太多了吧!半年的量。”程葉驚嘆道。

“你就這麼用吧。”霍景郁有些煩燥,坐在客廳里打開電視機。

任誰誰能不煩燥,為了能動作快點,他在商場推着車瘋狂拿衛生棉的模樣招來了許多異樣的眼光,其中還有位婦女以為他來採樣,進貨搞批發。

程葉終於出來了,滿臉歉意地推着椅子滑到他身邊,“對不起啊,我應該讓嫂子給我買的。”

“明天就讓嫂子過來。”

“好。”

早上八點一刻,是作范畫的一天。

顧默寧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到畫室的,沒想到趙子玉已經坐在沙發上吃着早餐。

椅凳從矮到高被拉出來一張張擺好,畫架上已經放好畫板,地上放着一個粉色的工具箱,裏面都是各個型號削好的鉛筆,不用想都知道是她弄的。

她看到顧默寧來了,嘴裏的麵包還沒咽下去張嘴就喊:“最前面左邊我霸了。”

顧默寧看她一眼,把背包放進高櫃裏鎖好。他在第二排邊上霸了個位,既不擋人,又能清晰看見老師的一筆一動。

其實他沒有太多自主的繪畫天賦,全靠做筆記累積各個老師的特點和技巧,說白了就是善於偷師。

學生們都在位置上坐好了,有人還從家裏帶零食準備邊吃邊看。

外面傳來車聲,聽見幾個人在聊天,不一會兒,一名大漢踩着棕色皮靴,搖搖擺擺走進來。

卷頭,臉上腮胡滿滿,嘴裏叼着根吸管,沒有表情。

黑色皮夾克有些綳不住他臂膀上的肌肉,看着就覺得緊。最顯眼的是他脖子上圍着的臟粉色的圍巾,和他隨時約架的氣質嚴重不符,看着彆扭。

陳子圓有些害怕,把第一排讓給別人,坐在趙子玉後面。她一直很怕這種裝扮的人,或許是和從小上門的高利貸混混有關。

李逵天無視他們的目光,注意力在畫架與椅子的間距,十分不滿地伸出個手指來指去,“把那畫架往前挪,誰放的那麼擠,伸個腿都不夠,還有那椅子,也撤了,給我換張大氣的。”說完自己開冰箱拿出一瓶不知道是誰的飲料。

等他喝完,座位已經非常理想化,被換成老闆椅。他滿意地坐下,椅子折成四十五度角,感覺隨時要斷,戰巍巍地發出吱響。

他從兜里捏出一張被折的有些皺的照片,夾在畫板邊上說:“今天畫靜物啊。”

昨晚霍景郁給李逵天打電話,讓他去代課一天,他實在放心不下讓程葉一個人呆在家。

程葉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周靜又要上班,李逵天一看就不會照顧人,最佳人選只有他。

坐在最前面的趙子玉,表情十分精彩,她今天特意穿着新買的裙子,額前編了辮子,頭髮柔順地分成兩道垂在胸前。握在手裏的手機是打算給霍景郁錄像的,現在只能揣回兜里。

“老師,我們應該怎麼叫你啊?”大頭看着和自己差不多身形的李逵天,覺得特別有親切感,揚着笑臉湊上前。

“叫我天哥。”李逵天在腳邊的筆盒裏挑來挑去,有些嫌棄筆頭被削的太長太尖。他將畫板上已經貼好的紙撕下來,“給我一張四開的水粉紙。”

顧默寧翻開寫的密密麻麻的本子問:“天哥,為什麼要用水粉紙?”

“個人愛好,畫面感更生動,你們平時想用也可以,但是不利於考試。還是不要用吧!”說話期間,李逵天就定完稿了。

“你們打稿的時候按正常順序,不要學我。我只是來給你們開闊視野的。”李逵天皺着鼻子,說話時上下晃動的吸管,顯得特牛掰。

正常的步驟是先想個萬能的構圖,把物體都扔進去,再用低B數的鉛筆打稿。

然而李逵天不是,他所謂的打稿只是在畫面上點幾個點勾幾條亂曲線,用的還是沾滿鉛粉的筆擦,真讓人看不懂。

沒人看懂李逵天的套路,但沒有人問,畫畫嘛,看到最後就知道了。

“你們是不是覺得這些東西都沒什麼聯繫。”李逵天隨便拿出一隻2B,在紙的左上角畫了一個小的橫着的長方形,“不知道怎麼構圖的時候在紙上畫個小的。”

“這些東西看似沒什麼聯繫,但其中的物體與物體之間還是有的。就算沒有也把它們變成有。”

李逵天一邊講解一邊示範,盡他所能教給大家。

一個半小時后,他放下筆,花一分鐘觀察。

照片里合上的小箱子,在畫面中打開,種着連葉樹枝。枝頭長出兩朵辣椒,剩下兩朵扔在後頭虛化處理。

鋼筆別在對摺的被圈出城市的地圖上,地圖被箱子壓得邊角翹起。連串的大蒜耷拉在桌沿。鏟子斜插在箱子裏的土壤,桌面散落着的幾片凋零的枯葉增添了美感。

“已經畫得差不多了,該有的都有了,畫到這程度就要開始細化主體物,別忘了周圍的物體也要跟着跳出來。”他挑了兩隻尖的8B和2B鉛筆,開始刻畫主體物細節。

又過了半小時,細小的細節顯現出來,兩條小蟲卷着身子趴在高處啃着葉子,非常生動,蟲洞佔多大佔多少都是有講究的。

整幅畫的構圖為俯視圖,中心一眼明了。

顧默寧第一次覺得手忙不過來,因為太多東西要記錄。短短兩小時,他就翻新了之前在學校接收的知識。

李逵天覺得畫的差不多了,停下來給他們總結,“物體邊緣一定要自然,不要給我死摳啊。”

“一幅畫裏只有離光源最近的那個高光是最亮的,其他都要有強弱之分。很多人只關注投影忽略了高光。”他拿起橡皮在留白的地方擦乾淨,“畫面必須乾淨,這都知道吧。”

他撕下圍在四周的膠紙露出白凈的框,瞬間有了作品的樣子。

他把范畫釘在絨牆上,對學生們說:“去年考的靜物,很多學校畫室都在猜題,今年必考頭像。誰知道呢?靜物頭像都一樣,一個道理,學以致用。”

“可是老師,有些人畫靜物的分數就比畫頭像高。”大長腿說道。

“那就證明那個人的基本功不紮實。”

平頭忍不住抱怨說:“我家親戚讓我給他們畫頭像,我花了精力畫出來,他們說不像。”

李逵天挑了挑眉,他說:“他們不懂畫,自然不會關注你的線條和畫面感,他們只注重你畫的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他們。所以短時間內你能把神態抓住,就很不錯了。”

“我一直是230多分。”平頭說道

李逵天想了想,建議道:“現在這階段,我認為你要在速寫這塊下足功夫,默多幾個姿勢,只要默熟了分數自然就上來。”

李逵天粗略地看了一圈,這幾個學生流露出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和無助,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隨便指了一個學生問:“你為什麼學美術?”

小臉想了想說:“考大學。”

“你呢?”

大長腿如實回答:“我文化課不好,五音不全,體能也不行,所以只能學美術。”

這些學生里沒有一個人的答案是興趣。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你們連學美術的理由都是自卑的,這樣要怎麼學下去?就算有進步都會是麻木的狀態。”

“那天哥,你為什麼學美術呢?”平頭問道。

李逵天沉默了一會兒,迎上望着他的十幾隻眸子,說:“以前囂張,犯了錯,是霍哥拉了我一把,教會我畫畫。”

“我就告訴你們一件事吧。我看過你們畫的頭像,完全可以去大街上給人畫肖像了。”

“真的假的?”

“不信?街上大部分賣畫的,只有‘像’這個詞能形容,他們只要保證把你畫像了,錢就拿到了。所以說,你們只要能在現在的基礎上,把人物特徵抓住,你們餓不死。”

經過這四個小時的相處,他們對李逵天的感覺特別好,已經忘記對他的第一印象了。

顧默寧等他們走了,對着范畫整體拍一張,細節再個別對焦。

他從鏡頭裏觀察這幅畫,水粉紙的顆粒感明顯,線條是拱起腰來覆蓋的,線與線間藏着極其微小的間距,區別於普通的素描紙平滑的效果,彷彿畫裏的物體都活了過來

顧默寧掀開筆記本,筆頭繁忙起來。

李逵天神奇在什麼地方,他的手速快,能在規定的時間內,把每個物體都當成主體物塑造,還不停地調整物體之間的關係,所以單獨拎出來任何一件都是完整的,把它們放在一起又能突出中心。

白裕安一直在觀察顧默寧,一般范畫看完就好,頂多拍張照,但是他卻當成理論知識,從頭到尾在記筆記。

就怕比你有錢比你帥的人,還比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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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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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麻煩你不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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