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靜候
上高山,竟是感覺不到高在何處,唯有這次。
那天,寧肖對兒子說帶他到去登山,說那是很高的山,是他很喜歡去的地方。這讓小人王覺得很奇怪,所以就答應說去。
於是,寧肖就挑了個昨夜有雨今朝晴的天氣,只跟程子揚打場招呼,就帶著兒子上路了。
來到了山下,小人王發現這山很奇怪,所有的神力與法力在靠近這山時,都消失殆盡。所以,只好走路。處處都是長滿了樹的山坡,沒有高山,只有那似在天際的深色雲環。
他和媽媽走了好長的路,終於看到了一個樣子奇特的傢伙趕了上來。他自稱是此山的山神,說此山不高,並非真的不高,只是因為山坡很寬,沒有那種拾級而上的感覺;但路很長,走久了,沒有登山的累,卻會使雙腳疲憊,因此他派了一輛四腳獸車來,把他們送到沒有了路的地方。
車幾乎在樹蔭下爬着,那種完全掉在林海里的蒼翠的感覺十分舒服。掛在枳木上的金銀花像它的藤蔓一樣拖着長長的清香送進車窗,讓小人王盡情地深度呼吸。到處都是他最愛看的枳木的手臂,那種瀟洒的永遠彬彬有禮的枝葉,一層層猶如會點頭的翡翠,是山中最美的樹。
小人王在其他地方很少看到這種枳樹。為此,寧肖還跟兒子介紹着:“枳木結實,生長很慢,自然的彎彎曲曲,很有風度,是樹木中的硬漢,不是能做傢具的木材,因此,古來只當柴燒。木質結實耐燒又旺,山裡傢伙都特別樂意砍它。砍得太多,一路總不見長得很大的枳木,偏偏枳木命硬,不怕砍,砍了又長,因此,砍得多了,偌大的樹根傷痕纍纍。砍得沒有了樹莖,但依然硬要從根上新出,每到春天照樣滿枝白花,特別好看,是做盆景的好料。山農稱枳木為‘柴火王’。”
以前,程子揚抽空的時候,也會帶兒子遊山玩水。所以,小人王到過許多大山,但看不到眼前這麼多好看的枳木,那是因為它耐燒而命中注定被燒。自然界就是這樣奇怪,燒了它的,偏又燒不盡;砍了的,又硬挺挺地長出來,讓人砍了又長,這要比那種受盡照料但一會兒病一會兒黃了葉子的寶貝樹要堅韌得多。
山神還告訴小人王:“這裏生靈少樹多,偶爾砍了大枳木,扛回自己洞府去,累得不行(因木質極其結實而很沉重),偏又難以劈開,與砍較小的枳木相比,勞力成本太大。又加上山高不見高,平日裏閑着要登山的傢伙,不願登不高的山,否則拍了照給別的傢伙看,還會被嗤笑為懦夫。”
其實,這山中故事很多,小人王是一路看不盡的“千枝百態”,聽不完山神的萬千感慨。
不知不覺中,四腳獸車開到山前已無路,山神就停了下來,說在這裏等。
“媽媽,”小人王牽着寧肖的手,在用神識詢問着。“我們是不是已經不在人界了?”
“嗯,這還真不好說!”寧肖就如此回應着。“因為這山位於人界與陰司的交匯處,屬於兩不管地帶。”
“哦!”小人王明白了。
此山真奇,高山藏在雲間林海里不讓登山者識真面目,難怪看到的只是綠色的波浪。在遠處看到綠浪盡頭的深色的雲環,原來不是雲,那就是藏在雲中的山。
從四腳獸車下來,耳邊一片轟鳴,這是一個幾條山泉彙集的地段,那驚濤駭浪卻是飛流落地撞在山谷巨石上濺起的水柱。長年累月,湍流與巨石的撞擊,一定不是一般的力量,但何以相得益彰,真是自然的偉大。
小人王還未真正登高,卻已展開了思考:為何這裏從四周山上聚合的山泉如同江水取之不盡?為何其他的地方山泉斷流、草木枯萎?此山頂上並無大河,只是因為這裏的山上樹多,這些樹很少砍伐,長得參天罷了。每棵樹就是一個小蓄水池,而千絲百縷的萬千樹根,如同攔河壩似的,使雨水滯流,慢慢地均勻地滲透着往山下流去,千年不斷,細水長流。
每處山上從地下滲出的涓涓細水匯成了山中的長河,使深山的自然生態千姿百態,讓小人王真的流連忘返。記得宋戴曾告訴他,從海拔千米的高山滲透到千米以下需要二十年左右的時間,如果山上無樹,雨水只從山的表面一瀉而過;如果雨大,無樹可蓄,水激泥飛,山洪驟起,易形成自然災害。
在小人王驚訝于山中水的轟鳴時,山神卻毫不在意。小人王就問他何故,他回答說:“吾呆在此山上萬年,聽慣了的。”於是,小人王想,這麼好的地方卻遲遲而來,真是有點兒後悔,因為他的心靈需要這種轟鳴,這種能讓人永遠清醒的轟鳴。
寧肖一行人繼續上山,大路已盡,石塊兒小路曲曲折折,就像巨大的蜈蚣似的。小路靠着溪澗,溪澗里的巨石一塊接着一塊,水從它們身上流過的那種清澈,讓登山者情不自禁地落石而坐。溪邊長滿了許多從未見過的各種喜陰植物,有的猶如海帶,有的如同串串珍珠,有的宛如結滿了豆莢的小樹。最讓小人王駐足不移的是形如含羞草的單株小草,它的葉片上掛滿了水石相擊而形成的霧珠,在微微的山風裏,搖曳着身枝,如同出水莢蓉。
山神手指着躺在泉水中的巨石,對小人王說:“這裏大樹遮天,瀑布終年起霧,天然濕度很高,因此石蛙在此養尊處優。夜半提燈來捉,大的有二三斤重,只是形如小孩兒,不忍心常常捕捉。山中夜晚蛙聲四起,與水聲和為一體。遇有風起,竹搖月動,樹添波濤,那種靜謐中的蕩漾,讓你感覺不到外部世界的存在。”
“哦哦!”小人王頓時驚嘆不已。
“媽媽,”儘管不靠神力登山很累,但是小人王還是忍不住地問上一句。“你帶來此所為哪般?”
“我本來想帶你去另一地域,只是與人有約,覺得此處也不錯!”寧肖也不加隱瞞,實話實說。
“媽媽,你要本想帶我去哪裏?”小人王卻不想放過。
“那是M國的一處地方,也是要翻山越嶺的。不過,你去了那兒,會突然發現腳下露出一大片低陷的谷底。一壟壟沙丘之上,雖然也長着稀疏的鼠毛草一類的植物,卻是毫無生氣。那一帶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死谷。”
“說是死谷,其實就是一條又長又深的斷層陷落谷地。整個谷地低於海平面以下85米。兩側絕崖陡立,險象環生,氣溫極高,人一進去就很難走出來。幾百年以前,曾有百名淘金者來到那兒。後來,一部分人因為迷路死於乾渴暴晒,大部分人歷盡艱險,終於從死谷的西側陡岸處脫險而出。於是,基於這種險惡、荒涼的地形,就以‘死谷’為其命名。”
“從高坡走向谷底,氣溫猛升,酷熱難熬。隨手拿出溫度計,都能看到那紅線直達四十多度的高溫之處。在這熱又乾的死谷,全年降水不到100毫米,蒸發量遠遠超過降水量,植物難以生長,鳥獸不入。”
“那死谷曾經是一片很大的湖泊。后因常年乾旱,湖水大量蒸發,逐漸乾涸,使湖底變成了一沙漠。谷底面積約1400平方公里。你只要稍走幾步,就會看到前面是一片白花花的鹽床。再走近一看,那些奇特的透明的鹽結晶體,構成了高几厘米到近一米的小尖塔群,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格外好看。”
“儘管死谷的環境十分嚴酷,魚卻出乎意料地倖存下來了。當然,那些魚都僅僅限於某一谷地或個別水潭中孤立的種群。但是,在高達40多度到1至2度的極端溫度和變化巨大的含鹽度中,它們竟然能生存下來了。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迹。這種卓越的耐溫性,使這種魚群得以在死谷至少存在了3萬年,真不了起啊!”
“嗯!”小人王點點頭。但同時,他表示着不理解:“媽媽,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啊?”
“死是生命走向終點,活是生命存在的形式。生老病死,是大自然規律,誰也不能抗拒。但是,我想說的‘死’與‘活’卻是另一種生命的現象。”寧肖想了想,就如此回應著兒子。
“媽媽,”這下,小人王更加不理解了。“你是天神,我是小人王。你這個時候卻要跟我談論生死的問題,合適嗎?”
“唉!”寧肖長嘆了一聲。她伸手撫撫小人王的頭,在小聲地傾吐着:“孩子,這有什麼不合適呢?”話完,她不再多說什麼了,繼續踏着上山路的前行。
行於此山,如在畫中。因為坡大,到半山仍未累,一直精神飽滿。路越走越窄,鋪着石塊的路已到盡頭,勉強看得出路的小徑上長滿了草和落滿了已經枯黃的竹葉,如同踩着海綿。當眼前看到兩戶人家時,山神說這是到了山頂了,小人王放眼看去,並未感到已處山巔,這是由於樹多林密看不到山上山下的緣故。
山上清新的空氣,讓小人王舒坦得與世無爭。如果是某傢伙,恐怕年紀大了要做和尚,也會一步到位成了老和尚。只要有心,倒不如搬將過來,讓這山頂上多一戶人家!
山神引領着他們登堂入室,看到這戶人家的老夫妻白髮蒼蒼,但倒茶搬凳行走如風。男老叟對來訪者說:“幼時至今,慣于山路,山中凄苦,平日裏鮮竹、野菜少了油水,人瘦沒有負擔,山裏頭空氣宜人,得天地保佑,很少發燒肚痛,自己八十七歲,老伴八十六歲。兒孫全都下山發展事業,我叫他們放心。山上日無期,每天過去,不覺四季改換。養了幾隻母雞生蛋補人,捨不得殺,有幾隻還是孫子下地時別人送的。如今孫子已有九歲,這雞也有九歲了。”
與年長者談天說地,實是快事。看到他們那種心底的滿足實在可貴。他說兒孫下山,小人王想未來山頂定會缺員,但願這些老者歲歲強健,立如青松,多待些時日。他想這是一個
詩一樣的世界,日後總會有人跑來。老人抱薪要留他們吃飯,說山上難有訪客來。
看着老者那忙活的樣子,小人王似乎領悟到了什麼。於是,他對寧肖說:“媽媽,我現在覺得生死應該不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是嗎,孩子!”寧肖一聽,感覺很欣慰。她伸手攬住了小人王,在與他平視后,再繼續往下說:“媽媽剛才跟你講的是‘死’的故事,現在跟你說‘活’的。”
“有這樣的一則故事,某天,一家工廠的工人發現,一間廠房的屋頂不知為什麼突然裂開了。過了一段日子,這裂縫越來越寬,越來越深,甚至出現在裂縫西側的廠房向東南移動的怪現象。這家工廠的老闆大吃一驚。”
“消息傳到了一位地質學家的耳朵里。他對此產生了興趣,就去實地考察。結果,他一看就明白了。原來,這座撕開的廠房不偏不斜,正好建在大斷層線上。而這條大斷層又正好是在平板洋板塊和北美洲板塊的分界線上。”
“這兩大板塊以每年五六厘米的速度在彼此擦肩而過。這樣,這間裂開的廠房只好一部分乘大平洋板塊北上,一部分隨北美洲板塊南下了。”
聽到這些,小人王流露出很濃厚的興趣來。
“唉,”而寧肖還是長嘆一聲,再往下說。“媽媽跟你講這些,是想告訴你,死與活只是相對而言。地球看起來是死的,其實卻是活的。凍僵的蛇,看似一動不動,其實它的生命是存在的。人生亦然,正如一首著名的詩所寫的那樣:有的人死了,他卻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