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斐氻海盜(上)

第36章 斐氻海盜(上)

從門外黑暗的風雨中走來了十幾個人,奇怪的組合,神態各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形嬌小的雌性,她手中提着一隻防風遮雨的皮燈,步履輕盈,身姿飄忽,一襲紅色的衣裙,烏黑的長發在頭頂隨意盤了個髻,還有幾縷不小心散落在頸側。發間斜插着一朵白色的離花,臉上洋溢着溫柔而狡黠的笑意,兩種矛盾的神色交織在一起竟意外地毫無違和感。

緊跟在她身後的,是兩位體型比她高大許多的雄性。走在左後側的那位,有一頭金色的短髮和藍色的眼眸,銅色的皮膚,言笑不苟的神色看似有些深沉。外貌帶有顯著的東大陸中央地區的萊佩濂人特徵,模樣看起來最多二十歲出頭,但氣質卻遠遠沒有他的年齡那麼活潑,渾身上下都彰顯着一股剛毅不屈的正義感,讓人一眼便能看透他的品性。

而右後側的那位雄性,神態則顯得十分悠閑。他有一頭棕紅色的髮絲,半長不短地垂在肩頭,分不清正邪的臉龐上,嵌着一對盛滿了笑意的深藍色的眼眸。彷彿要和那張愛笑的臉龐作對似的,在他雙眼的正下方,偏偏都分別長着一顆紅褐色的淚狀雀斑,位置非常對稱,只是左眼下那顆稍大一些,而右眼下那顆偏小了一點。他左手撐着一把有些破舊的傘,悠然自得地在暴風雨中漫步。這把傘明顯是為了走在前方的那位嬌小的雌性而撐的,但由於兩人體型差距很大,而雨傘又太小了,實際沒能遮擋多少雨水。不過,前方那位身着紅衣裙的雌性顯然不在意,依然輕鬆地踩着風雨,猶如閑庭信步。

他們身後還有十幾個年輕人,皆是黑髮藍眼,月骨纖淺,或有幾縷編髮。和走在前方的那三個人一樣,後面的人腰間也都掛着短刀或匕首之類輕便的武器,身上穿着由魚皮製成的衣物和靴子,戴着由彩色貝殼串成的飾物。他們並沒有因為黑暗中的暴風雨而特意加快步伐,無視於寒冷和潮濕的威脅,依然我行我素,神態逍遙自在,一路有說有笑。為首的那位紅衣雌性,雖然比身後那十幾個高大健壯的雄性要嬌小許多,但她周身所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卻幾乎蓋過了所有的人。

“哎呀!這愛耍性子的天氣,又讓雨水濺濕了我的衣裙……”

這道旖旎而含蓄的嗓音,出自那個嬌小的紅色身影,她一邊慢步跨入屋內,一邊嬌嬌柔柔地抱怨着天氣的不對,然而語氣中卻沒有絲毫怨懟之意。她帶着一臉狡黠的笑意,左手提着皮燈,右手輕輕地揮了揮裙擺上的水漬,然後抬起頭,溫潤的藍眸不經意般地朝屋內迅速環視了一眼,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當目光觸及魔野和西爾文祭司時,微微一頓,但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屋裏所有不起眼的昏暗角落,都早已被人佔據了,惟有中央離火爐最近、最明亮顯眼的地方,才有一些空置的桌椅。

她逕自走向了一張離火爐不遠的,足夠十幾個人使用的長桌。先將手中的皮燈輕輕地擱在桌面,在椅子上坐下來之後,又小心翼翼、十分珍惜地理了理身上那套看似有些陳舊的紅色衣裙,那模樣像是在對待一件心愛的嶄新華服。隨她進來的那十幾個神態各異的年輕人,也都跟着坐了下來。進屋之後,他們似乎安靜了許多,不再像先前那樣有說有笑了。

從昏暗的角落裏射出來的那些視線,此時全都鎖在這十幾個人身上,尤其是那位看似嬌弱沒有什麼威脅的雌性。從他們出現開始,屋內緊張的氣氛非但沒有絲毫消減,反而愈加濃烈了。

“紅衣裙,白離花,是大海盜——施伽氻!”

一道無意識的驚呼聲從角落裏傳了出來,帶有幾分驚詫、幾分顫抖的聲音,頓時打破了緊張沉悶的氣氛。儘管那道聲音並不響亮,好像只是突然受到驚嚇、脫口而出的無心之語,但已經足以讓屋內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聞言,西爾文祭司微微側首,朝那位身姿嬌小的萊佩濂雌性望了一眼,看樣子,那應該就是他們此次來霍尼亞所等待的人了。魔野正想上前打個招呼,但那位海盜首領卻不經意般地避開了他的視線,彷彿壓根不認識他似的。見狀,魔野只好打消了上前的念頭,暫時靜觀其變。

那句點破身份的無心之語,自然也傳入了斐氻海盜們的耳中。紅衣的施伽氻微微一怔,循着聲源向昏暗的牆角邊望了一眼,隨即就發出了一串清清朗朗的笑聲,猶如鳥鳴,煞是好聽。而她的名字“施伽氻”,在古萊佩濂語中正巧意為:自由的飛鳥。

“難道又是從那張畫像中認出來的么……”說著,她又逕自愉悅地笑了起來。斐氻人和薩瓦敕人一樣,都是早在一千多年前就離開了東大陸,因而說話時也總是帶着濃濃的古音。但古萊佩濂語從南方的斐氻人口中說出來,卻帶有一種獨特的浪漫而憂鬱的風情,比薩瓦敕人硬朗的口音聽起來要旖旎得多。

此時,除了那個一臉深沉的金髮藍眼的年輕人以外,同桌的十幾個夥伴都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突然拍着桌子前俯後仰地大笑了起來,頓時驅散了屋內所有的沉悶,旅店被海盜們亂鬨哄的笑聲吵得好不熱鬧。

關於斐氻海盜的傳聞,在東大陸幾乎家喻戶曉,當然,那都不是什麼好故事。尤其是斐氻海盜的首領——施伽氻,名聲十分狼藉,雖然真正見過她的人寥寥無幾,但關於她的傳聞和通緝畫像卻無處不在。更可笑的是,曾經有一度,東大陸的萊佩濂人還把帶有施伽氻畫像的通緝令,張貼到了西大陸的臨波城,不過後來被薩瓦敕人給撕掉了。畢竟,西大陸是薩瓦敕人的領土,怎能任由東大陸的萊佩濂人為所欲為呢?薩瓦敕王更不會允許他們將抓子伸到西大陸,在他的領地內行使東大陸各國的司法權。萊佩濂人這種極度狂妄而目中無人的行徑,是絕無可能被薩瓦敕人接受的。

大海盜施伽氻的傳聞和通緝畫像,至少也流傳了五十年之久,而一身紅衣裙和發間斜插的白離花,便是她的標誌性裝扮。諸如“惡貫滿盈”、“嗜殺成性”、“醜陋卑鄙”、“陰險狡詐”等等,這類聽起來毫無美感的詞語充斥着通緝令。只要談及這位惡名昭彰的海盜首領,東大陸的萊佩濂人就會立即義憤填膺地譴責,彷彿人人都見過她橫行霸道、荼毒生靈似的。

但誰也沒想到,傳說中聲名狼藉的大海盜,竟會是這樣一個看似嬌柔,卻又總是帶着點狡黠的笑意的斐氻雌性。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容貌體態顯得相當年輕,看似二十多歲的模樣,不過,那雙溫潤的藍眸中卻透露着與外貌不符的沉穩和睿智。雖然關於她的通緝令已經流傳了大約五十年之久,但她的真實年齡卻一直都是個謎。

“以前,我也曾經見過那些畫像,確實一點都不像你。他們為何會在通緝令上放一張與你毫不相似的畫像呢?”一本正經地提出這種問題的,正是坐在海盜首領身旁的那個金髮藍眼的萊佩濂人。他之所以會如此疑惑,是因為那些畫像上所描繪的施伽氻實在不堪入目,容貌神色皆是兇殘可怖。事實上,除了紅衣和白離花以外,畫像與她本人根本沒有什麼相似之處。

聞言,同桌的海盜們又是一陣嬉笑。施伽氻側首看了這位正色庄容的年輕人一眼,也不禁笑道:“對於東大陸的萊佩濂人而言,應該是很像的吧,否則他們又如何能認得出來?那可不正是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么?呵呵……”

“不管如何看,不像就是不像,這就是事實!我一點都不明白,難道所有的人都瞎了嗎?你就任由別人這樣侮辱你么?”大海盜無所謂的態度,似乎激怒了這位金髮藍眼的年輕人,他一臉憤憤不平地望着她,實在無法理解,她明明是被人惡意地醜化了許多年,為何還能如此滿不在乎地拿自己的通緝令來當笑料供大家取樂?

不同於年輕人的憤慨,施伽氻始終一臉從容地笑着,那模樣像極了掛着晶瑩的露珠、在微風中搖曳的白離花。她不以為意地感慨道:“純潔的人用心看世界,膚淺的人用眼看世界,愚蠢的人用情看世界,認知結果因人而異。可惜,自古愚者多智者少,許多普世常識其實都毫無價值,不明白也罷。像你這般單純正直的孩子,只要遵從本性就好,沒必要隨波逐流,但也無需事事都打抱不平。要知道,你心中的正義可能就是別人眼中的罪惡,畢竟‘人’是一種自以為是的物種。你若是有精力操心這種無聊的事,還不如去劫幾艘東大陸的船來回報我。在我的船上白吃白喝了這麼多年,帳我都記着呢,你可別忘了還啊。”

施伽氻的戲謔引得海盜們又是一陣嬉笑,尤其是坐在她右側那位棕紅色頭髮的海盜。他笑得東歪西倒,兩顆大小不一的淚狀紅雀斑,在那對笑得彎彎的藍眸下顯得尤為矛盾,完全模糊了他內在的喜怒哀樂,令人虛實難辨。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被取笑的年輕人立即義正辭嚴地提醒道。心中不禁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施伽氻那無所謂的態度,還是為了被捉弄的自己。

坐在昏暗牆角邊的那些客人,此時全都疑惑地打量起了這位英俊的年輕人,想不通好端端的一個萊佩濂人,為何會跟那群惡名昭彰的斐氻海盜混在一起?就連坐在另一邊的魔野,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其實,魔野曾經見過這個年輕人一次,當時年輕人還只是個少年。雖然魔野沒有和他說過話,但並沒有忘記他的模樣。畢竟,擁有如此明顯的“東大陸中央地區萊佩濂貴族血統”特徵的年輕人,是很難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的。

就在海盜們猖狂的鬨笑聲中,旅店老闆終於從廚房裏走出來了。他來到施伽氻對面,卻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默默地瞪着她。這位大海盜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粗魯的態度,只是抬了抬下巴,笑道:“照舊,順便再把外面那十幾隻木桶都裝滿淡水。”

隨後,她又側首朝身旁的人看了一眼,那位棕紅色頭髮的海盜立即會意,俯身從腳邊提起一隻沉重的袋子,“砰——”的一聲重重地擱在桌面上,接着又順手解開了系在袋口的繩子,霎時間,各種黃金器皿與五光十色的珠寶“哐哐噹噹”地撒滿了粗糙的桌面,閃閃發亮,十分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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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的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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