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如釋重負
眨眼之間,消失的斯魔格祭司又回到了眾人面前,這時他手中多了一個已裂開卵殼。卵殼的內牆和外壁都泛着瑩白色的光澤,偶爾還有些彩虹色的流光一閃而過,恍若寶石,純潔而耀眼,看似十分珍貴。
“這就是卵果的外殼么……”這回不用祭司解釋,未來?蘇卡蘭納就已經明白了,因為那質地與他手中的匕首一模一樣,正是如此,他才倍感震驚,“難道說,流光族的嬰孩都必須擁有破開卵果外殼的力量,才能從裏面出來么?”
“是的,”帕瑞蒂安祭司解釋道,“流光人出世時,會本能地利用靈魂中的魔性力量來突破束縛。但出世之後,這股力量也會本能地遵循生存法則而陷入休眠狀態。直到成年時,才被祭司再次喚醒,並開始學習如何使用這股強大的力量。”
未來?蘇卡蘭納已經十分清楚,自己手中的這柄匕首究竟有多堅固。它不僅削鐵如泥,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在它身上劃出哪怕一點點痕迹。更令他驚異的是,一個小小的流光族嬰孩,竟然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破開如此堅固的卵殼,才得以順利出世,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但如此堅固的匕首,究竟要藉助何種利器才能打造呢?”未來不禁疑惑道。他知道流光人不曾打造過兵器或任何利器,所以這柄匕首定然是斐氻人的傑作。
“若是萊佩濂人的話,並沒有其他可行的方法。唯一的途徑,就是利用破開后的卵殼碎片相互打磨,經年累月之後,才能磨出這樣的形狀。而其餘的碎片,應該早已在打磨的過程中抵消了,絕不會留下任何一粒粉末。”帕瑞蒂安祭司解釋道。
原來這柄匕首的打造過程,遠比想像的還要艱難得多。這大概是一千多年前,斐氻人的祖先從流光之星帶回來的卵果外殼吧?說它是斐氻族的傳家之寶,一點也不為過,但既然如此珍貴,施伽氻和阿西為何會交給他呢?未來?蘇卡蘭納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又問道:“祭司,這卵果外殼……是否還有別的什麼用處?”
“用處?”帕瑞蒂安祭司那雙狹長的眼眸中閃耀着藍寶石般的光芒,他俯視着跟前的萊佩濂人,稍微思量了一下,說道,“於流光人而言,卵果的主要作用在於保護未成形的嬰孩。孩子出世之後,我們通常會將卵殼化成粉末,撒在生命之樹下,轉化為生命之樹的養分。不過,對萊佩濂人而言,用處倒是有一些的。”
聞言,未來倏地瞪大了雙眼,怔怔地望着帕瑞蒂安祭司。此時此刻,他心裏既期待又害怕,有些隱隱約約的預感:這個答案對於自己來說,可能將會非常重要。
但接下來為他解惑的並不是帕瑞蒂安祭司,而是旁邊的斯魔格祭司。
半實體形態的斯魔格祭司,雖然看似有些詭異,尤其是對於那些初見者來說,會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但事實上,他是非常溫和的,儘管眼眸空空如洞,卻能看透一切。他的聲音和形態一樣虛無縹緲,時而彷彿近在耳畔,時而彷彿遠在天邊。只聽他緩緩地說道:“流光之星上所有的生命,皆與生命之樹息息相關。流光人的卵果在脫離母體之後,便會放到生命之樹上,由樹葉包裹,以幫助吸取生命之樹給予的養分,直至孩子破卵而出。因此,卵果的外殼同樣飽含着生命之樹的血液,只是被固化了而已。既然你知道生命之樹的血液能夠修復萊佩濂人受損的軀體,那麼,應該也能猜得到,他同樣能夠清除各種病毒,凈化萊佩濂人的軀體。”
“清除病毒……清除病毒……清除病毒……”這幾個字彷彿活了似的,交織着期待與恐懼,在未來?蘇卡蘭納的腦海中反覆迴響,令他悲喜交集。猶豫了許久,他才鼓起勇氣問道:“祭司的意思是,我體內、背上的那種病毒……也能徹底消除嗎?”
斯魔格祭司微笑着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其實,未來根本無需懷疑,這位能夠看透靈魂的流光族祭司,必定早在去年初見之時,就已經看穿他這身薄薄的衣物之內的皮肉了,甚至是骨血。
未來?蘇卡蘭納百感交集,或許是絕望了太久,真正看到希望時反而惶惶不安起來:真的可以不用再忍受那種灼熱的疼痛了嗎?真的可以不用再背負先祖們強加在自己身上的謊言,以及在獲知真相后所承受的沉重的屈辱感了嗎?終於可以拋棄那些自己從來也不想要的東西了嗎?
在心裏掙扎了許久,當他再次抬頭望向斯魔格祭司的時候,眼中已換上了堅定的神色:“我該怎麼做?若是能夠清除這身病毒,即便是削皮剔骨,我也心甘情願……”
“呵,”斯魔格祭司輕笑道,“不必那樣做,只需將卵果外殼化為粉末即可。”
直到今日,未來?蘇卡蘭納才總算明白了施伽氻和阿西將這柄匕首交給他的真正用意。他並不知道,需要經過多少代斐氻人長年累月的打磨,才能造出如此珍貴的一柄匕首。但或許早在一千多年前,斐氻人就已經知道,流光人的卵果外殼能夠代替生命之樹的血液用於療傷了。然而,他們卻沒料到,回來之後竟找不到任何能夠切開卵殼的利器。大概是在想方設法的過程中,斐氻人偶然發現,兩塊卵殼碎片互相摩擦能夠漸漸彼此抵消吧?所以,結果除了這柄小小的匕首以外,連一粒粉末都沒留下,斐氻人想將它作為靈丹妙藥的企圖也隨之破滅了。
在過去與斐氻人一起生活的將近十年間,未來?蘇卡蘭納時常遭受病毒的折磨,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殊不知施伽氻和阿西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可是,他們卻苦無辦法,因為其餘的卵殼碎片都早已抵消了。就算沒有抵消,斐氻人也沒有能力將它打磨成粉末,向流光人求助是唯一的辦法。
然而,這也不是施伽氻和阿西將匕首交給他的真實目的。他們確實想幫他消除病毒帶來疼痛,但並不僅僅於此,儘管他們什麼都沒說,但他此刻已經恍然大悟。施伽氻和阿西一定是希望當年那個淺薄無知的他,能夠試着與流光人相處,並在慢慢了解流光人的過程中,親自發掘歷史的真相。如果他無法改變自己的觀念,今天也就沒有機會站在這裏,更無從獲知解毒的方法了。如果他無法認清事實,徹底拋棄過往那些可笑的貴族尊嚴和本位正義觀,並虛心向流光人求助的話,那麼,他將繼續背負祖先的謊言和這身疼痛,直至死亡。施伽氻和阿西的用心良苦,令他再次自慚形穢。
“每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成熟到足以洞悉一切的時候,他們卻總是無聲地提醒着我,其實我依然很淺薄……”未來?蘇卡蘭納幡然醒悟,熱淚不禁奪眶而出,雙手捧着那柄珍貴的匕首,再次遞向斯魔格祭司,誠懇地請求道,“請祭司幫我除去這一身病毒吧!”
斯魔格祭司微微點了一下頭,隨即望向雄性形態的帕瑞蒂安祭司。帕瑞蒂安祭司會意,單手接過未來?蘇卡蘭納遞出的匕首,然後用力一握,再次張開手時,那柄匕首已經化成了粉末。
斯魔格祭司將自己手中的卵殼,轉身遞給了站在後面的復性形態的帕瑞蒂安祭司。然後,他回身從雄性形態的帕瑞蒂安祭司手中取出卵殼粉末,隨即,粉末迅速地消失在了斯魔格祭司那隻煙霧般的手裏,再也分不清哪些是煙霧哪些是粉末了。
未來?蘇卡蘭納並不清楚斯魔格祭司將如何使用這些粉末,更不知道治療過程會不會疼痛難忍,但這些都不要緊。他毫不猶豫地轉身背向斯魔格祭司,然後解開上身的衣物,彷彿決心就義的勇士般巋然而立。
其餘的萊佩濂人,此時均與他相隔大約二十多步的距離,幾乎聽不清未來和那兩位祭司的交談內容,並不了解事情的原委,都顯得頗為詫異。
未來?蘇卡蘭納明知這位祭司能夠輕易地穿透他的身體,其實他根本無需褪去上身的衣物,或是背向斯魔格祭司。但這是一種本能反應,他內心希望祭司能看清那幅由病毒描繪出來的圖畫,以免留下絲毫痕迹,同時又不想讓在場的任何萊佩濂人知曉他背後的秘密。儘管在身體沒有發熱的情況下,背後其實什麼也不會顯示,但他依然很在意……
不過,意外的是,整個治療過程竟沒有任何疼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隻無形的手正慢慢地穿透他的軀體,又穿過他的靈魂,將持續折磨了他長達二十年的疼痛一一清除。隨後,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盈,靈魂也隨之清澈明亮了起來,彷彿整個人從裏到外都被徹底清洗了一遍。這將是終身難忘的體驗,他無以言表,唯有滿懷的感激,對流光人,也對施伽氻和阿西。
“多謝祭司!”
未來?蘇卡蘭納誠摯地向斯魔格祭司和帕瑞蒂安祭司道了謝,然後才轉向那些正在擔憂地望着他的夥伴們,終於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這個笑容飽含着無言的感激——對那些什麼也不知道、卻始終信任着他的友人們的感激。
那是炎冗和桑無以前都不曾從他臉上見過的一種神色,他們不禁跑上前去,張了張口,本想問些什麼,卻又無從問起,只好默默地相視而笑。因為他們知道,無論這個人身上背負着多少難以言表的往事,他們之間的情誼都不會因此改變,根本無需追問,亦無需懷疑。
這時,穆奇忽然靠近諾羅,低聲問道:“諾羅,你認為他應該姓什麼?”
諾羅望着前方那幾個佳寧人,若有所思地說道:“我不知道,但不管他姓什麼,對我們來說其實都不重要。”
“我突然想起曾經聽過的一個傳聞……”凱拉斯說道,“不過年代已久,根本無法查實。”
“你想說的是和莫比尼滅亡有關的那個傳聞么?”諾羅敏感地問道。
“嗯,據說當年赫里嵐諦和霍克蘭德爭奪莫比尼的目的,其實並不是為了掠奪造船的木材那麼簡單……”凱拉斯點到即止,畢竟只是個猜測,已經過去了將近五十年的時間,早就難以查證了。
諾羅冷然道:“若真是那樣的話,赫里嵐諦王這些年豈不是寢食難安了?”
“這與赫里嵐諦那個暴君有什麼關係嗎?”穆奇不禁好奇地問道。
“這件事回去再說……”諾羅顯然不想在這種場合討論那件事情,“無論他姓什麼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他的度量、見識與才能。”
“呵,你說的沒錯。”穆奇也意識到現在確實不太適合談論這個,於是便匆匆結束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