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盪盡群雄(二十六)
柳江清一行進入吳府,黑雕軍親衛也不理睬他們,仍然各自站在自己的崗位位置之上,林中虎手握着刀柄,悄悄地靠了上去,見是柳江清,放下心來,低聲道:“柳城尉,侯相在此。”
柳江清當過大梁城尉,自然知道官家的規矩,他回過身去,對身後眾人低聲道:“等一等,別亂動。”又拱拱手,對林中虎道:“林指揮,這些人都是靈州過來的,沒問題的。”
過了一會,林中虎走了過來,臉上露出了笑容,道:“侯相讓你們全都進去。”
柳江捷見到戰馬,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最後,此時此景,正應了四明狂客那一句“近鄉情更怯”的詩句,在石山,每日裏都要想起這個冤家,但是當他出現在面前之時,柳江捷卻心如跳鹿,沒有勇氣去面對他。
正在猶豫,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名軍士,他手持着出了鞘了長刀,滿臉警惕地站在柳江捷面前,嚴歷地道:“你是誰。”林中虎極為機警,他眼角也瞟到此人,等到暗哨出來,他也如野貓一樣出現在了柳江姨身邊。
林中虎是侯大勇的貼身侍衛,自是認得柳江捷,他有些吃驚地道:“柳指揮,是你。”柳江姨道:“林兄,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
林中虎將腰刀插了回去,笑道:“嘿、嘿,還不是老樣子,吃得下,走得動。”他突然想起一事,道:“上次你說石山也大狗,這一次回來,可曾帶一條到大梁來。”
北伐之時,柳江姨和林中虎曾經坐過同一條大船,兩人閑來無事。
時常談論大狗,柳江捷認為草原的大狗歷害,而林中虎當然認為是吐蕃大狗更加兇猛,兩人為了此事也不知爭論過多少次,正因為大狗之緣,兩人漸漸地成為了說得上話的朋友。
柳江捷滿懷愁緒地從石山南下,哪裏有心思帶一條大狗,想起北伐船上的時光。便輕輕笑道:“這一次走得匆忙,就沒有帶大狗來了,我捎一封信回去,一定會給林兄帶一條大狗。”
林中虎談起大狗,就眉飛色舞,道:“柳指揮,站在這裏幹什麼,侯相在裏面,他讓你們快些進去”
柳江捷卻沒有心情和他多說,趁着他說話的空隙。道:“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就不進去了,告辭。”柳江姨拱了拱手,一抬腿。又退出了吳府。林中虎職責所在,不能離開院子,他看着柳江捷轉身離開了院子,叮囑了一句,“柳指揮,找時間來看看橫行、霸道。”
柳江捷走出了院子,心緒不寧,沿着南城區的方向走了一段,見路口方向有一間小店仍然開着門,不少人還在裏面喝酒。便轉身進了門,要了一份羊雜湯,慢慢地喝了起來。
這小店人來人往,生意出奇地好。柳江捷有些感慨,她離開大梁之時,大梁城每夜還要宵禁,看小店百姓的樣子,他們已經很習慣沒有宵禁的日子。
小店的燈光剛好可以照到屋外地街道,柳江捷喝着湯。眼睛卻盯着街道外面,她在等待着侯大勇從這裏經過。
湯喝了一半,也沒有侯大勇的影子,店小二極為機靈,他見這名漂亮公子坐着只喝了一碗羊肉湯,卻佔了一張桌子,便道:“客官,還要些什麼?小店有上好的野味,在別的地方可吃上了正宗的野黃羊。”
柳江捷知道店小二的意思,便道:“真有野黃羊,給我來四支前蹄。”看着店小二的笑臉,柳江姨突然想到小暑賣肉時的謹慎小心,便暗自道:“吃了這頓野黃羊,我也要小心花錢,畢竟到了大梁就是坐吃山空,賣瞭望夫草,還可以補貼一些給哥哥。”
柳江捷這次從石山過來,帶來了一些石山地特產,這是一種開在懸崖上的小花,這種小花有一個好聽而憂傷的名字,叫做望夫草,它長在山頂,總是面向著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每年春、秋兩季,望夫草總在山頂怒放,將石山也裝上一圈紅色,遠遠看去,石山就如一座燃燒的大山。
望夫草,在石山很美,很多,因而人們雖然喜歡它們,卻並沒有把它們當成寶貝,可是望夫草到了大梁,就身價百倍。
望夫草是治療女人病極好的良葯,大梁城貴婦極多,對這種草葯的需求極大,柳江捷逛街之時,驚奇地發現大梁城內望夫草價比黃金,她是一個有心人,將這件事情牢牢地記在了心中,從大梁回到石山,她特意到山上采了許多望夫草,晒乾以後精心地收好,這一次南下,她就帶了兩大包晒乾壓實的望夫草,掛在戰馬上,千里迢迢地來到了大梁城。
有了這兩包望夫草,她就在大梁城有了安身立命之本要,才敢於獨自來吃黃羊肉,也正因為她即將成為了一個小富翁,所以她反而很敏銳地發現了哥哥家中的困窘。
黃羊腿確實不錯,帶着濃濃的膻味,是正宗地草原黃羊,柳江捷正在啃着黃羊腿,門外又走進了四人,這四人站在門口,不停地向著屋內張望,卻並沒有立刻進來,將柳江捷地視線擋得嚴實。
柳江捷暗自惱怒,心道:“這些人站在門口做什麼,真是討厭。”
店小二見機快,他走到客人面前,道:“客官,請裏面走。”這個店小二也是個自來熟,他看着當中之人衣着質地甚好,就知道是個有錢人,就唾液橫飛地道:“今日客官運氣真是不錯,下午剛剛到了一批草原野黃羊,這草原野黃羊,烤得六成熟,那肉香中帶滑,別提有多麼美味了。”
這店小二一邊說,一邊拿眼睛朝柳江捷的位置看去,於是,這進來四人都看着啃羊腿的柳江捷。
當中之人看着外黃肉嫩地黃羊腿,咽了咽口水,道:“好,就來這種黃羊肉,快一點。”
黃羊肉價貴利高,是小店的重點推出品種,店小二今晚已賣了不少,想着掌柜的給的賞錢,他頓時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四人坐定,其中一位這臉色蒼白,一隻手按在腰部。中年男子很關心地問道:“青葉,好些嗎,要吃些什麼?”這四人正是凌靖師徒,女子就是曾和侯大勇有幾面之緣的柳青葉,她搖搖頭,道:“師傅,我吃得慣黃羊。”
四人簡單地說了幾句,便坐在桌中不再說話,黃羊端上來之後,另一名滿臉鬍鬚的男子便道:“師傅,娘子,喝點酒吧。”凌靖瞪了他一眼,道:“鄭紹,你也學着點,青葉傷了腰,如何能喝酒,再說明天還有事情,我們今天都不喝酒,吃了這黃羊腿,就回家睡覺,明日好趕路。”
凌靖在大梁城裏有宅子,他是在城門要關之時才進門,到了府中,廚房裏除了幾把鹽菜和干肉,什麼東西皆無,凌靖原本準備對付就行,可是吃過沒味的晚餐以後,嘴裏淡出鳥來,忍無可忍之下,便帶着弟子們出來隨便吃點,只是明日他們一早就要護着凌家的一船貨到青州去,這船貨皆為上好的蜀絲和蜀茶,貴重得緊,因此他們也不想喝酒誤事。
柳青葉啃了幾口羊肉,心中總覺得掛牽着家中地小孩子,道:“不知小二的病好些沒有,走的時候,還咳得凶。”
鄭紹是柳青葉的師兄,前些年,就由師娘做媒,讓兩人成了親,兩人皆是無父無母之人,成了親以後,仍然住師傅家中,他大大咧咧地道:“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我們回來去自然無事了。”
柳青葉暗道:“走了這一趟,我也要歇着了,家裏兩個孩子沒有管教,也不知臟成什麼樣子。”
凌靖出自世家,家族中頗多田土,還做着絲綢和茶葉生意,凌靖是超脫之人,不願為官,也不願經商,靠着二哥在家中操持,過着舒服自在的生活,可是花無百日紅,凌二哥在送一船貨物到青州之時,被匪人所傷,回到家中不久就傷重而死,凌靖的大哥是翰林院出身,如今在朝中為官,他自然不可能回家主持家業,所以,凌靖接替了二哥,也就套上了沉重的枷鎖,經過幾趟遠差,凌靖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江湖。
江湖,不僅是俠義,更多地是血淋淋的殺戮和罪惡,凌靖由大俠變成了商人,再以商人的眼光看大俠,就覺得大俠不過是身體強壯的寄生蟲、強盜、白痴和無賴。
街道上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柳江捷立刻意識到,肯定是那人來了,她放下筷子,偷眼看着街外。
侯大勇和吳若谷談了一會公事,等到里奇諸子進來,他就一一見面,鼓勵了幾句,又弄了一些大碗,喝了一會酒,這才離開了吳府。
侯大勇的名字,對於里奇諸子來說,就是一種傳奇,第一天進入大梁城,就和這種傳奇人物喝了酒,這讓新到大梁的里奇諸子兩眼放光心跳加速,脈膊加快,等到侯大勇走遠了,他們還站在門口望着馬隊不轉眼,直到馬隊隱入黑暗中,連馬蹄聲也聽不見時,他們這才回到了吳府,繼續大碗喝酒。
此時,許多店鋪都已關門了,黃羊小店仍然掛着燈籠,仍在營業,侯大勇不禁回頭向屋內望去,恰好見柳青葉抬起頭來,昏暗的燈光之下,柳青葉的模樣和表情就如另一個世界的小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