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途
兩年前·玄德二十年·安陽城外
深秋,夜色如墨,寒風呼嘯,樹木隨風晃動,發出瘮人的“嘩嘩”聲響,乾枯的樹枝在淡白色月光下,照在地面上,像極了張牙舞爪的“鬼爪子”
此時,一輛馬車在林間狂奔,帶起一地的枯葉隨風起舞,這時,馬蹄驟然而停,馬兒瘋狂嘶叫着,隨之一道寒光閃現,馬夫的脖頸上多了道深深的傷口,身體‘砰!’地一聲掉下馬車。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將馬車團團圍住,領頭的蒙面人抽劍走近車簾,這時,數枚石子飛射而出,隨着一聲聲呻吟,其他黑衣人都應聲倒地,失去知覺。只剩下領頭人詫異地看向車簾的方向,他甚至沒察覺馬車裏的人是如何出手的。
“放心,我不過擊中了他們的昏睡穴,他們性命無憂。”說著,一個身着深色衣服的少年掀開車簾,緩緩走下馬車,冰冷的目光直逼過去,“尊駕,深更半夜有何貴幹?”
領頭者顯然一驚,“你是何人?”
那人冷然一笑,“怎麼?劫了別人的馬車,還不知道對方是誰?騙鬼呢?”
領頭者聽罷,輕蔑地笑笑,面前之人不過十六七歲,竟口出狂言,嘿嘿冷笑兩聲道,“小子,不好好回答問題,那只有把你的命留下了。”
“那得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深衣少年淡淡道,說話間,長劍脫鞘,劃出一圈如水的劍光。
領頭者揮揮手,其他隱藏在樹上的數名黑衣人飛身而下,發起進攻,黑衣人攻勢猛烈而狠辣,但不管黑衣人如何圍攻,深衣少年始終能憑着巧勁化解開一波波攻勢。力求速戰速決不浪費每一分力氣。
不多時,“咣當!”最後一名黑衣人手中的武器落地,那人凝立不動閉目調息,長劍劍尖兀自微顫着,低低地指向地面。
秋風更加猛烈,卻沖不散林子裏猛烈的血腥氣,黑衣人的領頭者出手了!猛烈而迅捷的攻擊!這才是殺手的速度!兩個人人越戰越快,樹林中只見兩道黑影交織成一片。
黑衣人的領頭者卻低估了對手,他漸漸地感到有些力不從心,體力的消耗也越來越大。而那個少年的攻勢卻是絲毫不緩,忽然間劍尖已到了跟前,領頭者急忙揮劍格擋,卻不妨長劍從左側揮來,軟弱的右臂根本無法化解對方長劍的凌厲,反而被震得麻木。只聽得“哐當”一聲,領頭者的長劍落在了地上,面色蒼白地按住胸口連連後退,終是體力不支,退了幾步后跌倒在地。
還沒緩口氣,那名深衣少年卻在步步逼近,領頭者受了驚似的,蹭着地面,坐着向後退,剛才的打鬥中,顯然看出了對方的劍術,“你...你是衡山派的人?”
深衣少年面色深沉,冷笑道,“凌夜宮的人,果然不簡單。”
“你說什麼?”
“聽不懂是吧?”深衣少年目光森涼,“沒關係,我給你換個地方。”隨即目光落在馬車邊倒地的馬夫身上,口氣儼然平和幾分,“我說,你裝死裝夠了沒有?”
馬車夫竟然翻身而起,揭開了脖頸上厚厚的皮層,打趣道,“衡山派的首席弟子也講點道理好不好?明明是你讓我裝死以便觀察周圍動向,其他人你一個人對付,怎麼現在反倒怪起我來了?”
那名深衣少年,便是衡山派掌門的大徒弟,首席弟子李子楓,而馬車夫,正是他的隨身護衛許魏翔。
那個領頭者頓然明白了一切,“原來這是你們商量好的?!原來是你們救下了被我們追殺的公子,然後駕着他的馬車將我引出來?”
李子楓蹲下身,玩味地看看他,“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們正愁幾番都探查不到你的下落,而你卻偏偏這個時候出來生事。他到底是什麼人?你們竟要這般窮追不捨?”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很好,不明白是吧?”李子楓冷聲道,“等你到了衡山派,自會有人讓你開口。”說著,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一掌迅速劈下,那個領頭者暈厥,轟然倒地。
“帶回衡山派,交給師父,說明一切。”
許魏翔應下,“那你呢?”
李子楓無奈地笑笑,指了指馬車裏的方向,“那個麻煩人,我處理一下。”
“呃...好吧!你開心就好。”許魏翔輕嘆口氣,“保重。”
樹林重新恢復安靜,李子楓無奈地嘆口氣,掀起車簾,看向已經蜷縮在座位一角的人,他驚顫地抬頭,見是李子楓,才鬆了口氣,“完事了?”
李子楓點點頭,再次仔細打量着這個人,身着一身素凈卻華貴的衣服,渾身散發著貴族氣質,卻又有些青澀,李子楓嘆聲道,“看你這裝束應該是富家公子,出門也沒帶個隨從嗎?還有,他們為何要追殺你?”
那人眼神中閃過一絲躲閃,“不知道,也許他們是要搶些銀兩吧!”
李子楓將他面上閃過的遲疑盡收眼底,輕嘆口氣,但也沒再追問下去,“算了,我護送你一程吧!”
“下車啊!”李子楓看車上那位公子依舊安然不動,儼然一副‘你不扶我,我就不動的樣子’既無奈,又好笑,說他像貴族公子,還真端起了架子,李子楓仔細地打量着他,見他呼吸正常,身上也沒血跡,淡淡地一笑,“這位公子,你若想被後續的殺手索命,儘管坐着,沒人管你。”
說罷,撂下車簾,大闊步地向前走,沒一會兒,身後焦急的腳步匆匆跟上,同時一個聲音在耳邊抱怨,“救人救到底,你既救了我,又答應護送我一程,轉眼又把我仍在深山老林里,是何道理?”
“扔?”李子楓停下腳步,好奇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笑意,“你當你自己是個物件嗎?”
“你放肆!”那公子小臉憋得通紅,“說話如此不懂規矩。”
李子楓收斂笑容,目光深沉地凝視着這位公子,倒不是因為剛才那句話生氣,只是他剛才說話這口氣倒像是達官顯貴家的公子,甚至更高。
“你...你要做什麼?”
李子楓回過神,想必是剛才的神色嚇到他了,也不想再跟他多費口舌,“走吧!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那位公子支吾着,“我家...住在衛安城,你把我送進城就行。”
“好。”李子楓着,也不再跟他客套,隨即繼續向前走。
公子趕緊跟上,“聽你說還有一波殺手只是被你點了昏睡穴,你為什麼不把他們也解決了?”
“放心,自會有人替我收拾他們。”
“你是說他們的首領?就因為你抓了他們的領頭?”
“你說呢?”
“那...你真是衡山派首席弟子?”
“是。”
“那想必你的師父也就是掌門歐陽澤吧?”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怪不得那麼厲害。哦,對了,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你若想說早就說了,不必我三番五次地問。”
“你真無趣。”
......
凌夜宮,隱藏於安陽城以西的青陽山山腰的位置,穿過層層山門,走過危險地勢,繞過遍佈的機關,才算到了凌夜宮內部,一條石階直通而下,來到了殿內,殿內立着幾根粗壯的石柱,石柱壁上的掛着的油燈忽明忽暗,前方牆壁正中的位置雕刻着碩大的虎頭,張着血盆大口,十分猙獰。
前方中央的座位上,坐着的便是凌夜宮的主上魘魅,他修長乾枯的手指敲打着座位的扶手,冰冷兇狠的目光看着下面跪着發抖的數名黑衣人。
“人抓不到,主子也看不好,還白白折損了這麼多人手!”魘魅的聲音如同其名字一般,冰冷深沉地彷彿來自深層的地獄。
“屬下知罪。”
站在一旁的護法寒風看着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黑衣人捏緊了拳頭,他早就看他們的領頭王壯不順眼了,如今到了這般地步,他不介意再添把火。他向前走了一步回稟道,“首領息怒,據線報,此番出手的是一名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只是沒想到功夫如此厲害,想必是王壯大意輕敵,才會......”
果然,魘魅聽罷,狠狠地摔了茶杯,揮手召來侍衛,“辦事不力,留着你們也沒什麼用了,都拖出去丟到油鍋里!”
“是!”
幾名黑衣人哭喊着求饒,隨之被侍衛無情地拖走,直至哭喊聲逐漸消失。
“你滿意了?”當大殿重新恢復安靜,魘魅的聲音幽幽傳來。
寒風呼吸一滯,未曾想自己的小動作沒能逃過魘魅的眼睛,不禁倒吸口涼氣,雙眼閃了閃,穩重呼吸,“王壯辦事不力,落入敵手,怕是不會有好果子吃,這次,只當是給他個教訓。”
魘魅冷哼一聲,轉動着拇指上血紅色扳指,“那個少年……”
“回主上,他叫李子楓,是衡山派的首席弟子,掌門歐陽澤的徒弟。”
“李子楓……“魘魅低低地念叨着,目光中似乎帶着讚許,“英雄出少年。歐陽澤倒是撿到寶了。”
寒風眉頭微皺,不知為何,提起李子楓的名字時,心中總有種莫名的感覺。
“主上,屬下這就帶人繼續追蹤……”
“不必了。”魘魅站起身,緩步邁下六級石階,走到寒風跟前凝視着他,“你還有別的任務。”
鄴陽城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秋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甚是舒服,雲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小商販叫賣之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位於城南的雲軒藥鋪中,李子楓坐於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枚和田玉佩仔細地觀察着,這是被他救下的公子在臨別時執意送他的,心裏不禁暗嘆着,果真是富家子弟,視如此貴重之物如尋常的筆墨紙硯,毫不珍惜,隨意送人。
這時,一位身着布衫,約莫十五歲左右的葯童走到李子楓面前,恭敬地說道,“這位公子,您所需的藥材較為特別,還麻煩您移步至後堂與我們掌柜面談。”
“好。”李子楓溫和地笑笑,收了玉佩走向內部。
走出後門不多遠,便是藥鋪後院,一條石子路直通大堂,左側種着花花草草,右側有幾名葯童切着草藥,見李子楓前來,都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然後繼續着手中的活計,不一會兒,便走進了名曰‘青松堂’的大廳。
雲軒藥鋪表面是抓藥行醫的地方,實則是衡山派設在安陽城最大的分堂,專門負責追蹤,搜集武林各門派的動向及情報,而青松堂,正是歐陽澤和李子楓與堂主沈之屏密談的地方。
一名侍者模樣的人出來迎接,“大師兄,堂主在書房等候。”
書房雅緻大方,香爐中燃着淡淡的檀香,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房間當中放着一張花梨木桌案,案上磊着各種書卷,筆筒內插着毛筆。書案右側是造型獨特的書架。
“難得你來一次。”隨着平和的聲音,一個身着墨色長衫的的中年男子,從裏面走出來,此人便是青松堂的堂主,歐陽澤的同門師弟沈之屏,李子楓連忙恭敬地行了弟子禮,“弟子拜見師叔。”
“不必多禮,坐吧!”
二人落座后,有侍者端上熱茶,隨即匆匆退下。沈之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猜到你今天要來,便讓人準備了你最愛喝的紅棗蓮子茶,嘗嘗。”
李子楓也不客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甜入味,“什麼都瞞不過您。”
“若我沒猜錯,你此番前來,可是為了那個被你救下的小公子?”
李子楓對於沈之屏知道的如此詳細並不意外,“師叔明鑒,弟子前幾日奉命追蹤凌夜宮的人王壯,途中正好看見一名富家公子被其追殺,便將他救下,隨後問起他家世之時,他便支支吾吾,不可多說。哦,對了。”李子楓從懷中掏出那枚玉佩遞給沈之屏,“這是他臨走之時給我的。”
沈之屏仔細地看着玉佩,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着精緻的雙龍,首尾相接形成圓形,玉佩中間鏤空,鬆鬆地鑲着玉珠,使其能在中間轉動,底端掛着黃色的流蘇,“雙龍戲珠,可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沈之屏低聲念叨着,隨即笑道,“所以…你是讓我查查這玉佩的來源?”
“是。”
沈之屏見慣了李子楓的有話直說,倒也痛快地應下,“你若相信我,便將此留下,一有消息,即刻派人去衡山派送還。”
李子楓起身,微微躬身,“多謝師叔。”
衡山派依衡山而建,古樸莊嚴,北臨安陽城,南接裕峽鎮,是所有武林門派里地勢最佳的,規模也是最大的。
規模大,等級制度自然也森嚴,整個派以掌門歐陽澤為尊,往下便是肅嚴長老海翊,負責密報傳輸,並協助掌門處理一些棘手事務;法戒長老嚴誠,掌管刑獄,負責審訊及懲戒門中犯錯之人;宗元長老項瑞,負責門內弟子及侍者的飲食起居及禮儀傳授,操持重大活動禮儀安排;葯丹長老明僳,沒有什麼實權,顧名思義,便是負責煉藥、診病等事務。
下面便是是首席弟子李子楓,在衡山派舉足輕重,協助掌門處理日常公文,管教約束師弟師妹及隨侍弟子、侍衛等,可越過各位長老處置任何犯錯之人,必要時,可代行掌門職權。
再往下便是掌門二弟子許子寧,及各位長老門下的執事弟子,然後依次是普通弟子、隨侍弟子、侍衛、雜役弟子、侍從弟子、普通侍者……
入夜的衡山派一片安靜祥和之景,李子楓沿着七十二級石階而上,看着逐漸清晰的山門,忽然感覺秋風吹在臉上也是暖的。這時,隱於夜色中的身影逐漸加深,是負責暗中守護的暗衛,暗衛對着來人恭敬地行禮,“大師兄。”
李子楓點點頭,“許魏翔可回來了?”
“兩日前回來的,還有那個抓回來的凌夜宮線人,也已經押入地牢候審。”
“好,知道了。”李子楓揮揮手,暗衛再次隱入夜色之中,李子楓調整了呼吸,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安然無恙,才踏入山門。
“大師兄回來了?”迎面而來的是掌門歐陽澤的貼身護衛風逸辰。
“嗯。”李子楓點點頭,不着聲色地擦了擦嘴角,“這麼晚了,你在等我?”
風逸辰上下打量一番,終於在李子楓的呼吸中察覺到異常,“掌門前日接到通報,說你不日即返,估摸着你今日會回山,便派我在此等候,說一見到你,立刻領去尚清苑。”
李子楓微微皺眉,暗嘆青松堂的情之准,將自己的行蹤摸得一清二楚,肩膀的劍傷發出的陣陣痛感,那是在樹林一戰中留下的,之後只是請師叔沈之屏簡單處理了一下,便連夜回來,痛感刺激着心肺,不由得吸了口涼氣,但很快又穩住呼吸,調整好最佳的狀態,跟隨風逸辰走向尚清苑。
剛邁進尚清苑大門,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傳來,平日裏厭惡到極致的藥味,此時聞起來,卻使人舒適,他正準備開口詢問風逸辰是否是師父的身子不爽,風逸辰搶先一步開口,“掌門已在書房等候多時,您請吧!“
歐陽澤的書房簡單整潔,香爐內散發著好聞的草藥味。此時,歐陽澤正坐案前批閱公文,屋內的燭光發著暖黃色,李子楓正欲跪地請安,卻被歐陽澤攔住,“身子不便就不必行禮了。”
李子楓心下一緊,但想到青松堂,倒也坦然了,“師父,弟子回來遲了。”
歐陽澤放下筆,沉沉地嘆口氣,起身走到李子楓面前仔細地打量着,終於發現李子楓隱藏於肩膀處的一絲血跡,微微皺了皺眉。
李子楓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尷尬道,“師父,此次抓回的凌夜宮的人王壯,您要不要審審?”
“不必,此事就交給法戒長老吧!倒是你…”歐陽澤頓了頓,話頭一轉,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感覺這屋裏的味道如何?還舒適嗎?”
李子楓一怔,支吾着說道,“非常…舒適。”
歐陽澤示意李子楓坐下,又揮揮手,侍從弟子便端上來一碗紅棗山藥粥,歐陽澤也坐回書案前,“想你連夜趕路,必定也沒吃什麼東西,特意讓人熬了粥一直溫着,嘗嘗。”
紅棗山藥粥散發著香甜的氣息,令人食慾大增,與飢腸轆轆的肚子形成鮮明對比,李子楓微微一笑,“勞您掛心了。”
李子楓一口口地喝着粥,臉上掛着滿足的神色,歐陽澤不禁莞爾,深深地看着他,“外出這些日子,你又沒好好吃飯吧?”
李子楓一怔,不禁有些詫異,拿着勺子的手也停滯下來,外出一月,波折頗多,但歐陽澤好像並不着急問他探查的結果,而是時刻關心他的身體,支吾道,“師父,您…”
歐陽澤擺擺手,他本也沒打算李子楓能說出什麼解釋的話,便轉了個話頭,“事情的經過許魏翔已經向為師稟報過了。今日晚了,一會兒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至於凌夜宮的人,既是你派人帶回來的,你就在法戒長老身邊協助審問,一有結果,立刻上報。”
“是。”李子楓心中凜然,法戒長老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即便是死人,也能從中套出有用的線索,此次歐陽澤讓他一同審訊,可見此人的重要性。
“哦,對了,為師從葯丹長老處拿了上好的外傷葯,專治外傷,藥性雖烈了些,但有助於傷口加速癒合,回去以後記得塗抹。”說罷,有意無意地看着李子楓。
李子楓耳根一熱,起身行了一禮,“是。多謝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