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憂思
商州,皖郡,皖城。
呂府山莊內,此時雖已是深夜了,但呂府之中卻是燈火通明,一干僕人們正忙裏忙外地籌備着一場宴席,慶祝呂大小姐怪病痊癒。
這怪病確實不負其“怪”名,來的怪,去的也怪,自從呂大小姐患病這幾個月以來,可是把呂老爺操碎了心,尋遍了天下名醫,最後連享有“醫聖”之名的老朋友華元也請來了,試盡了千百種辦法,卻始終不見成效,不僅如此,大小姐的病甚至是越來越重。
華元判斷呂大小姐得的不是病,而是遭人下了毒手,只是華元行醫五十載,也從未見過這等癥狀,因此也只能做出去這等猜測性的判斷,也始終找不到解決之法。為此,華元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他終日沉浸在藥理,幾乎不眠不休,只為能尋得破解之法。
眼見着大小姐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呂府中的管家甚至僕人們都心疼的要命,終日陪着大小姐以淚洗面。呂大小姐不止是呂老爺的掌上明珠,更深得家中下人敬重與憐愛,此番見得大小姐遭此毒手,一眾僕人們皆是心中深恨,若是被他們抓到了是誰下的手,定要將那人生撕了不可!
呂不鳴一生見過了太多風浪,也從不屈身於人,卻想不到晚年會遇到這種事情,他憤、恨、悲,直至後來變得惶恐,甚至起過想要跪下求那暗算之人放他女兒一馬的念頭,無論那人提出什麼要求。
今夜,呂不鳴心煩意亂地躺在床上,怎麼都無法入眠,正胡思亂想間,忽聽得房門外炸開了鍋,先是一、兩個僕人衝出來大喊大叫,接着整個呂府上下都沸騰了起來,隱約地聽到有人喊着“大小姐的病好了”之類的話語。
呂不鳴精神一震,衣帶都來不及系便赤腳衝出,一眾僕人見到呂不鳴,紛紛滿面激動地上來報喜,只是他們大都興奮地連話也說不清了。呂不鳴大概聽出了其中意思,只道是女兒沒事了,當即便向女兒的閨房處狂奔,其激動之色亦是難以自抑。
待呂不鳴剛趕到後院時,便見老朋友華元正頂着深深的黑眼圈上氣不接下氣地也跑了過來,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唯有華元相對之下稍顯冷靜,他在心底本能地認為此事或有蹊蹺。
二人正要闖進小姑娘的閨房時,呂玲瓏已在一眾侍女的陪同下一步一頓地走了出來,身旁,還有梅三娘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的胳膊。也許是太久沒有下地了,此時的呂玲瓏身體十分虛弱,雙腿的動作也非常僵硬,每走一步都顯得相當吃力,就邁出房門的這會功夫,她已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了,但她臉上那激動到落淚的神情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
呂玲瓏一腳踩空,身子一歪便栽倒在了梅三娘懷中,隨即不知是因何種緣故,放聲大哭起來。梅三娘連忙勸慰,微笑着陪她一起垂淚。
呂不鳴排開人群上前去,見到了女兒那雙曾無比水靈漂亮的眼睛終於恢復了神采,一時眼眶濕潤,老淚縱橫,他的肩膀抖了抖,還是顧及自己在下人們面前的形象,抑制住了自己想要衝過去一把抱住女兒的衝動。接着呂不鳴雙手合十,向來不信鬼神的他如今卻也在心底虔誠地念了一聲,上蒼保佑。
華元出於醫者的態度,還是上前仔細診察了一番,不過呂玲瓏的身上本就找不出毛病,這會自然也同樣什麼都挑不出來,華元略顯煩躁地撓了撓腮,實在是不願在這種時候潑冷水,想了想,終究作罷,既然好了,那便當它好了,自己在留在呂府中觀察一段時日便是。
有人提議道,這麼多天來大小姐茶飯不思,都沒怎麼吃過東西,他們看在眼裏疼在心上,要趁此讓大小姐好好地吃點東西。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華元怒斥大病初癒應當好好休息,怎能暴飲暴食,但他的話很快便被人聲淹沒,於是華元怒氣沖沖地守在呂玲瓏身邊,他要好好地盯着。
呂不鳴不忍拂了下人心意,又見女兒開心,也就默認了這種做法,整個呂府上下頓時便開始忙碌起來。呂不鳴讓下人們自行先去忙活,隨後便與女兒、華元、梅三娘三人一同回到了房中。
關上房門,華元還在抱怨,道呂不鳴太過縱容他們了。
呂不鳴笑了笑,相識幾十年,他自然了解華老頭的性格,嘴上不悅,心裏可是比誰都要開心。
兩人落座,呂玲瓏說什麼也不肯坐下,梅三娘自然也就溺愛般地陪着她。
之前墨君與秦羅敷離開不過數日,梅三娘便醒了過來,她一眼就見到了床頭上靜靜地擺放着一張熟悉惡鬼面具。梅三娘將其捧在手裏,輕輕地摩挲着,失去意識前的那些畫面在此刻湧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梅三娘顯得十分落寞,心情複雜,她知道這張面具是心上人留給她的信息,就像當年一樣,她會一直等着他的。
自此,梅三娘便留在了呂府之中,她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想要找些事做,但呂府的下人們哪捨得讓這般金貴的姑娘幹些粗活,老爺更是不會允許,梅三娘無奈之下,又聽到呂家有個患了怪病的大小姐,當即便懇求華元讓她擔起照顧大小姐的事情,這可是她的強項。
華元欣然應允,他身為醫者平日裏與呂玲瓏接觸總會有些不便之處,呂丫頭可能不介意,但畢竟她也是個待字閨中的千金大小姐,如今有個丫頭幫自己打下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而呂不鳴也在與梅三娘的接觸過程中發現了這姑娘的過人之處,自家的閨女自從有了她照顧之後,便不再終日悲觀甚至起了尋死的念頭,而是天天黏着梅三娘說一些姑娘家的悄悄話。由此呂不鳴對梅三娘頗為感激,他也從華老頭處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一些有關梅三娘的事,心生同情,想要將其收為義女,但轉念一想,腦中又浮現起了那個自稱譚狐的小子,呂不鳴曖昧一笑,就此作罷,自己還是不便打擾他們了。
此刻雖說呂玲瓏病情痊癒,呂不鳴興奮之餘,還是放不下心來,仔細地詢問一番后,見閨女似乎當真無事,這才稍稍安心,他看向華元,試圖從這位醫聖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華元見呂不鳴將目光落向自己,尷尬地咳了一聲,表示自己真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呂不鳴嘆了一聲,安慰道:“算了,無事便好,這麼多天以來……華老頭,真是辛苦你了,呂某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嗨!”華元氣惱地打斷道,“姓呂的,你這是在損老華呢!這麼多天來,我真是啥都沒幹成,一點忙都沒能幫上,心裏慚愧的要死,等回去我就把回春堂里那醫聖的招牌撕了!”
梅三娘掩嘴偷笑,呂玲瓏眼珠子一轉,說道:“華老先生,至少,您把府上其他人的大小毛病都治好了,這可是大功一件啊!”
呂不鳴聞言大笑,華元頓時紅了臉,吭吭哧哧半天,方才崩出一句來,“呂丫頭口齒伶俐,老華我說不過,甘拜下風,但你可別跟你這老爹學壞了。”
一番鬧騰過後,呂不鳴偷偷觀察女兒的神態,總算是放下了心,接着他又拜託華元在府上多留幾日,後者自是肯定地應承下來,還冷哼道即便是呂不鳴不要求,自己也定會強留在府中一些時日的。
呂不鳴點了點頭,又看向梅三娘,輕聲道:“梅姑娘,明日大秋會便差不多該結束了,我估摸着那小子也應該快要回來找你了……”
梅三娘身體一顫,不自覺地低下頭,不敢看人,身旁呂玲瓏用力地握住梅三娘的手,似是在給她鼓勵。
呂不鳴接着道:“不知梅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梅三娘緩緩地搖了搖頭,今後何去何從,她確實有想過,但沒有打算,在她看來,若是墨君能放下一切與她隱居山林是最好不過的了,但……她很清楚,這不過是妄想,而無論墨君做何種選擇,自己也定會在背後默默支撐,怕就怕,自己成了對方的累贅。
她想起在太安時,為了自己的私慾聽從了宇文氏的安排,害了墨君,也差點害了自己,每當念及此事時,梅三娘便在心中暗恨自己被蒙了眼睛,也多想這件事從未有出現過。然而一切都已經發生了,追悔晚矣,她不知墨君在心中是否真的不曾怪過她,但梅三娘已打定了主意,再見到墨君時,自己定要好好地道歉、補償。
至於怎麼補償……
咳。
有人咳了一聲,打斷了梅三娘雜亂的思緒。
呂不鳴笑着說道:“呂府的大門永遠會為梅姑娘敞開,若是梅姑娘不介意,留在府中也行,想必小女會很開心的。”
呂玲瓏聞言忙不住地點頭,附和道:“梅姐姐,留下來陪我吧!今後我要跟父親學習經商了,一個人難免寂寞,姐姐若是無處可去……”
華元也在此時插嘴道:“梅丫頭,若是不願沾染呂府這裏的俗氣,跟着老頭我學醫也行!”
面對眾人的熱情,梅三娘展顏,先是搖頭,后又點頭。
她像是調侃,又像是認真地說道:“若是那傢伙不要我了……”
隨後,她不再言語。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