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門刺殺案(六)
宴會雖辦的倉促,但該有的陣仗可一點沒少。更何況那天唐景若遞來的摺子和虎符又戳到了唐紹愧疚的心。
於是這場洗塵宴格外的盛大。
披紅挂彩,燈火通明,絲竹雅樂之聲不絕於耳。在宮門外都能聽見裏面的熱鬧。
唐景若到的時候並不算早,百官們已經到齊,見今日的主人翁來了,一股腦的圍上來寒暄。
“十年未見,小侯爺如今真是儀錶堂堂啊!”
“小侯爺回到皇城可還適應?”
還沒開宴就已經喝醉的關閣老端着酒杯迷迷糊糊的被眾人擠到了唐景若面前,醉醺醺的感嘆道:
“這眉眼風姿同他父親真是像啊!”
話音未落,就被身邊的於閣老捂着嘴拖走了。
唐景若瞧着這一圈烏泱烏泱的人就覺得腦袋疼,只能冷着臉隨口應付着。
大臣們有心想同他多交談幾句,打好關係,但說不上兩句話,就嚇退了。
“宋大人來了!”
“宋大人好!”
“宋大人可病癒了?”
才踏進殿門的宋翼遙立刻被一群大臣包圍了起來。比起那位冷若冰霜快把他們凍死的小侯爺,還是愛說笑的宋大人可愛!
平日裏便相熟的同僚們過來說兩句話插科打諢也就算了,可錢尚書,張閣老,這些平日裏一個比一個倨傲的大臣們,竟然也過來主動同他交談,今天這是怎麼了?
宋翼遙詫異之餘瞅准目的地,先同那些大臣都打過招呼,又一路同人寒暄,步伐雖快,但不慌不亂,躲過五六個邀約同坐的,最後成功的落座在唐景若身旁。
終於到了,宋翼遙歇了口氣,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眼淚都快咳出來了。
唐景若順手倒了杯茶給他。
“多謝!”
“這什麼情況?”
“宋大人什麼時候跟銘遠侯成朋友了?”
“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吧,前些天是宋大人去迎接銘遠侯回來的,當時又出了事,患難與共,感情總會好些!”
號稱朝廷百事通的粱御史一臉知道內情的樣子笑道。
說的都是什麼鬼?聽力極佳的唐景若嘴角抽了抽。
宋翼遙卻沒關注那些有的沒的,她從袖子中掏出一小卷布,放在膝蓋上一字排開,竟是一根根細長的銀針。密密麻麻的,少說也有幾百根。隨手抽了十幾根出來,捅了捅唐景若。
唐景若低頭,詫異的看着被塞進手裏的銀針。
“今日是我們做的局,但也要以防萬一。而且,誰也猜不准他們這次會用什麼方法。我覺得下毒的可能最大。你處處小心些。”
宋翼遙解釋道。
又不是針灸,又不是殺手,誰會隨身帶這麼多銀針啊!唐景若覺得這場面既壯觀又好笑:“你這是特意給我準備的?”
以為自己面子多大啊,宋翼遙白他一眼,說道:
“這是我隨身常備的。陛下特許,為了我這條小命,我離了什麼東西都不能離了它!”
唐景若往身後看了一眼,見無論是宮女還是太監侍衛都對他這卷銀針熟視無睹。心知此話不假。
“你是我見過最惜命的人。”
“人活一世多不容易,”那麼多鬼連超度投胎的機會都沒有呢。
宋翼遙用銀針挨個在菜碟里試一遍,連酒壺酒杯都未放過。未看見唐景若僵住的身形。
“小侯爺,下官敬你一杯酒!以後還要承蒙您關照啊!”
聽見聲音,宋翼遙一愣,幾乎是下意識的低頭。
沉墨也罕見的黑着臉,一言不發的擋在宋翼遙身前。
這些小動作自然瞞不過身邊的唐景若。
他本來不願搭理這些大臣,卻突然對這人產生了好奇。
能讓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翼遙如此,肯定不簡單!
他笑着接下酒,不動聲色的用銀針試過後一飲而盡。然後才開始打量年前的人。這一打量,才發現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
來人身形修長,容貌俊美,氣質溫雅,正是宋翼遙的同期,殿試最後一名,沈太傅的孫子,沈越誠。
沈越誠本就是衝著宋翼遙來的,怎能讓他躲過去。
“宋大人,好久不見,病可好了?”
宋翼遙只好訕笑着抬頭。
“沈大人,好久不見。”
“是挺久的。宋大人怎麼跟小侯爺在一起?莫非你們兩個是舊相識?”
沈越誠看着眼前屬鴕鳥的人兒,輕笑了一聲,一雙鳳眸流轉之間,皆是讓人看不懂的熱烈情愫。
宋翼遙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壓低音量,回答道:
“我跟小侯爺是好鄰居,有些事要商討,就順便坐這了。”
一個欽天監的監正,一個是剛回皇城的大將軍,能有什麼事。
自己在府中苦苦掙紮好不容易才養好了傷,他倒好,李瑾走了又來了一個小侯爺。
沈越誠心中不滿,自顧自的飲了手中的那杯酒,神情懇切:“我已經說服母親了,翼遙你等等我好不好?”
等什麼?唐景若奇怪的打量着兩人。
等什麼等!宋翼遙揉着頭疼的額角,微怒道:“沈大人我早就同你說清楚了!我當初救你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別說是個人,就是個貓貓狗狗我見了也是會救的!我對你真的沒有那個心思!”
說起來這段孽緣只是因為宋翼遙瞧見他被只替死鬼糾纏上了,日漸憔悴,眼看着就要堅持不下去了。所以搭了幾次話,找到那隻替死鬼順帶超度了而已。
結果沈越誠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非以為他對他有意,還直接纏上了他。
“我不是因為你救了我才,我是真心的,你當初對我那麼好,我不信你心裏沒我。”
他湊到宋翼遙耳邊,聲音壓的極低。
但唐景若還是一句一字的全部聽清楚了。震驚的同時心中猜測四起,原來他們兩人竟是這種關係,大周民風開放,軍中也有相識相知相愛的士兵。他並不歧視。喜歡什麼人是自己的事,旁人憑什麼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只不過,一想到宋翼遙可能喜歡眼前的這個人,他心裏怎麼就覺得不大舒服呢。
他的手動了動,想要把兩人分開,可抬起來之後,最終還是放在了桌子上。
宋翼遙面無表情的推開了沈越誠。心中早就同山崩海嘯一樣了。她當初是真的把沈越誠當兄弟,畢竟自己一直扮作男子。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沈越誠會喜歡上一個男子。還對家人說了這件事。
她不討厭這些,甚至還覺得很勇敢,但她是個女子啊!
沈越誠早就摸清了宋翼遙的性格,被一把推開,也不狼狽。就那樣盯着宋翼遙,眸中流露出了受傷的神色。
宋翼遙看也不看他,心裏快氣炸了。
禮部尚書端着酒來找唐景若,正巧碰見這一幕,雖覺得奇怪,不過還是忙不迭的上前解圍。
“沈賢侄!你怎麼在這!你父親在找你呢!快回去啊!”
沈越誠沒有掙扎,順從的被推走了。
唐景若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但見宋翼遙推開沈越誠的時候心頭的鬱氣全都散了。他聲音刻意的壓低,怕被旁人聽見,又想裝作若無其事:“你不喜歡他?”
“當然不喜歡。”宋翼遙飲了口酒,瞧他一眼,不明白他在陰陽怪氣些什麼。她站起身道:“殿裏太熱了,我出去吹吹風。”
唐景若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兄,你出身世家,文采卓然,想同誰做知己朋友不行?為何非要,”
沈越誠沒有回答,只靜靜的盯着問他問題的這個人。眼神的冷意直叫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話也不敢再說下去了。
周圍幾個早就聽到了那小官拋出的問題,不約而同的圍了過來,做賊心虛的極小聲討論道。
“宋大人長的好啊!能同長的這麼好的人成知己好友,賞心悅目啊!”
“長的好有什麼用,又不是女子,太惹眼了!”
“宋大人的家世也不錯,說到底也是宋國公的外孫!”
“那也只是個外戚,再說了,從小養在宋國公府,末了還隨了母姓,十有八九父親那邊沒什麼背景!”
沈越誠臉上帶着慍怒,幾人討論無果,正想問問正主,瞧見他的臉色一個個灰溜溜的散了。
溫甫堂重新回到唐景若面前,笑着端起酒杯,道:
“小侯爺,那天是下官的疏忽,才讓那刺客有機可乘,下官在這給您賠罪了!還望您能飲了這杯酒,既往不咎!”
這是大周賠罪的習俗,無論同別人有什麼矛盾摩擦,或是深仇大恨,只要肯飲了對方遞來的酒,便是不再放在心上的意思。
“誰也沒想到會有刺客,你無需介懷。”
唐景若接過酒,拇指同食指間寒光一閃,一根細長的銀針放入杯中。
竟然懷疑他的酒有毒,禮部尚書又氣又覺得臉上掛不住,訕訕的問道:“小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唐景若輕輕轉着手中那根針,倒像是在玩,道:
“以防萬一。畢竟最近那刺客還沒落網。”
“您放心,這酒下官剛剛喝了不少了,這不是,一點事都沒”
隨着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拿出的銀針慢慢變黑,溫甫堂的話戛然而止。
這刺客不是要殺銘遠侯,是要殺他吧!
本來微醺的他被嚇的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一大半,咣當一聲,雙膝跪在唐景若面前。
這一跪引來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唐景若眸色深沉微微動怒,饒是再好脾氣的人,被三番兩次的刺殺暗害都要生氣,更何況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宋翼遙本來回來的巧妙,擦了擦額頭的汗,正好沒有錯過這一出。
“景若,怎麼回事啊?”
唐紹微眯着雙眼,問道。
“回陛下,剛剛禮部尚書大人敬小侯爺的這杯酒有毒。”
一旁圍觀了全程的五皇子替他回答道,順帶扇風起火。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侍衛馬上包圍了整座大殿,決不放過一個可疑人員。
“溫甫堂!你給朕解釋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
唐紹龍顏大怒,瞧着跪地瑟瑟發抖的溫甫堂火氣更上三分。
“皇上臣冤枉啊!”
溫甫堂被嚇掉了半條命,只會喊冤。
“這杯酒都經了誰的手!”
看着他不成器的樣子,三皇子的頭都快被氣炸了,只能高聲提醒道。
“這酒,這酒是臣自己倒的,這毒微臣實在是不知怎麼回事啊!我一直喝的都是這裏的酒啊!”
溫甫堂欲哭無淚,偏偏這杯酒就是他自己倒的,一路上他舉着酒杯,未經他人之手。想到自己喝的酒可能也有毒,溫甫堂大驚失色,覺得喉嚨發緊,呼吸困難,說話間就要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