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欽天監
?景瑞九年,有兩件最讓天下惋惜的事。
其一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新科狀元,面對無數橄欖枝紅繡球,揚言守孝五年,粉碎了無數閨閣小姐的美夢。
其二,不巧,也與這位狀元有關,一向聖意難測的陛下,不知為何,竟把才華橫溢的狀元郎,扔到了欽天監。
“常章正呢?”
宋翼遙端坐在欽天監的大堂上,微微側臉躲開了想往她臉上親一口的女鬼,面色自然的讓那白衣女鬼不由懷疑只是個意外。然後接着鍥而不捨的湊了上去。
“回大人的話,在這!”
正在悠閑飲茶的常章正舉起一隻手,心道自己哪又惹着這位了不成?
宋翼遙淡定起身避開那位愛顏又恨嫁的女鬼。上下打量常章正一眼,見他面色紅潤,精氣神極佳,一點都不像熬了夜的人,面上的笑不由更深了三分,把手中的黑紙扔到桌子上。
“不知常章正昨夜看到了什麼?”
常章正瞧見那張黑紙的時候,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茶水也灑了一身,惹得兩邊同僚驚呼。
雖說是紅吉黑凶,但一年到頭除非真的有什麼天災人禍,就沒用過黑的!這事,整個欽天監都是心知肚明的。
可事已至此,面對着同僚們竊竊私語,他一張臉皺成了苦瓜模樣,只能硬着頭皮道:
“大人,臣昨夜瞧見黑雲遮月,群星黯淡。有星孛於東北!”
明明身上還帶着脂粉味,說的好像昨天晚上真瞧了天象似的。
宋翼遙搖了搖頭,神情認真又嚴肅,一本正經的說道:
“昨夜本官挑燈夜讀時也觀了一會兒天象,三更后已經是雲開霧散,月明星稀。正是逢凶化吉之兆。”
這種胡說八道的時候比的就是誰更有底氣。宋翼遙自認臉皮天下第一厚。面上是認認真真,誠懇的不能再誠懇。
“這,”
常章正還想再說什麼,被宋翼遙一句話堵回去了。
“這什麼這,快點去換。本官要去上朝了!”
這台階夠了!早已經準備好的常章正迅速從袖子中抽出一張紅紙,衝到翼遙案前抓起毛筆就要落字。
“行了,不用寫那什麼長篇大論了,聖上又不會真的看!”
宋翼遙看了一眼天邊的魚肚白,起身抓起那張紅紙就往外面走。身為一個每天都被無數雙眼睛盯着的小官,她可不敢誤了上朝的時辰。
“師父,徒弟昨夜認真觀測了天象,真的是大凶!”
跟在常章正身邊的少年烏黑着眼圈委屈的問道。顯然昨夜測出大凶的,正是這位。
這少年名叫衛齡意,明明也是個寒窗十年的書生,落榜之後說是想學這個,託人找關係的拜在了常章正門下。
常章正收了拜師禮,扔給了他兩本書,平日裏值守觀測,便都讓他來了。
常章正正在氣頭上,又聽見他挑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覺得不夠解氣,一巴掌拍他頭上。想要訓斥又沒法訓斥,只能氣狠狠的道:
“回去把吉凶冊星辰經統統抄十遍!”
衛齡之唯唯諾諾的點頭賠禮,忍住了心中的火氣。
說是上朝,因為當今聖上勤政的緣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幾個重要的節假,怎麼也得上個三百五十多天。
天天都是那麼幾件事,不是彈劾這個,就是彈劾那個,不是這個歌功頌德拍馬屁,就是那個說點雞毛蒜皮來應付。
離得遠的大臣遞摺子問安,或者說幾件他們管轄地方的新鮮事。不過雖說是新鮮事,摺子哪有流言傳的快,等到遞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成了陳年爛穀子了。
因為實在是找不到什麼事,結果上次陳閣老一不小心摔了一跤都被拿出來大做文章。
從人老年邁扯到文人體弱,從他一個人扯到要關注全國百姓身體健康,文臣武將接連登場,個個痛心疾首慷慨激昂,好像不上個摺子都對不起陳閣老摔這一跤。
到最後討論了五六天,定下來要在之後的科舉中加一項基本體力測試激勵全民鍛煉才算罷休,當然,這是好事。
只不過後來將近兩個月,陳閣老羞得都沒敢在朝堂之上露面。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再摔一跤!
依着新養成的習慣,因着想拉攏的緣故,總要有人來提到他們欽天監。
大事小事,沒事也得找出來件事,總而言之,就是非要找事。
欽天監本應觀天象,算節氣,定曆法,如今卻都被當成了測吉凶的吉祥物,雖說讓欽天監多了個掙錢的名頭,但也把整個欽天監里的人都拖累成了天師神棍,真不知算好算壞。
宋翼遙站在文官隊伍的後面,用手遮着打了個哈欠,盤算着什麼時候能輪到自己出場。
史御史朝斜前方看了一眼,不知同誰對了一個眼神,恭恭敬敬的行禮問道:
“陛下,今日銘遠將軍回京受封,是否要派人迎接?”
翼遙聽見這話不由挑眉,暫且不論銘遠將軍唐景若是御賜國姓,身上還有銘遠侯的世襲,就憑他這些年在邊關平西疆,寧越沙,征南田。使得諸國俯首,四方來朝。立下這種種大功,哪有不迎接的道理!
看來果然是欺他朝中無人,想藉此試探皇上的意思啊!
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樂呵呵的捋着鬍子笑道:
“對了,朕剛剛還想說這件事呢!景若那孩子年紀輕輕就鎮守邊關五年,立下大大小小几十件功勞,如今這太平盛世他們這些鎮守的兵將功不可沒。所以朕想親自去城門口迎接,以示禮遇!”
哪有皇上親自出宮迎一個未受封的小侯爺的道理,就算他是個大將軍也不行啊!
在滿朝文武的竊竊私語之下,禮部尚書義不容辭的站了出來,閉口不提唐景若功勞地位,轉而把話題引到了另一邊:
“聖上,您要出宮事關重大,不如先聽聽,那個,欽天監的意見!”
就知道又要把球踢到她們欽天監,宋翼遙整理整理衣擺,風姿俊逸,不緊不慢的走到朝堂中間。明明穿着最俗氣的紫紅色官袍,卻在那張臉的襯托下,宛若仙人,不悲不喜。端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當然,這可能算是她跟着師父這幾年學到最有用的技能了,把裝着紙的信封交給了小太監,然後看了一眼把事挑到自己身上的人。
原來是禮部尚書溫甫堂,三皇子的人。翼遙垂眸,對於早上那張黑紙,心中有底了。
躲在柱子后的六公主心滿意足的等到了他的出場。臉上染上兩抹羞紅,更加目不轉睛的盯着那人瞧。
“微臣認為,今日陛下還是不要出宮的好。”
本就好聽的聲線被刻意壓低,更添了兩分磁性。
“宋大人何出此言?難不成今日?”
溫甫堂做作的驚呼一聲,一副令人遐想的表情。
今天銘遠小侯爺可要回來啊!若是天降禍象豈不代表着這位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心懷不軌!
皇上打開信封,取出那張紅紙。
“宋愛卿有何理由,說來聽聽。”
拉攏不來的人就毀了,這些人啊,宋翼遙心中收了心中的感嘆,攏了攏衣袖,煞有其事的側身看向外面的天色。
“聖上,今日大吉,諸事皆宜,但午後有雨,城門道路正在休整,遇此大雨定泥濘不堪。所以微臣建議陛下最好不要出宮。”
“這大清早太陽都出來了怎麼可能有雨!”
群臣議論紛紛,一個二個的都拿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宋翼遙。
“既然如此,那宋愛卿就替朕去迎接景若吧!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金口玉言的皇上成功的用一句話堵住了朝臣們的千言萬語。
看着底下一個二個跟吃了蒼蠅似的表情。皇上表示很開心!他再次看了一眼紅紙上的四個大字,凶轉大吉。分明同他找的理由相反。
看來今天,又有有意思的事情了!
宋翼遙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過事情會按這種發展軌跡走。果然全天下最難猜的東西就是君心!
下朝後,宋翼遙繞過宮道處飄來飄去的太監鬼,麻溜的上了轎子。生怕被朝臣們逮着就是一頓冷嘲熱諷。更不願意就下不下雨這件事多說一句。
中午時分,據通傳銘遠將軍的隊伍離皇城已不到五里。
宋翼遙站在隊列最前,比大隊伍站的遠了數米。避開了修路的土堆,她認真盯着那似有似無的怨氣許久,臉色算不上好看,小廝沉墨在大太陽底下給她撐着傘。好奇的問:
“大人,今天真的會下雨么?”
這已經是沉墨無意中問的第十次了,可見他是真的擔心這個問題。宋翼遙回過神,看着四周時不時低空飛過的蜻蜓,無奈的說道:
“沉墨啊,你還信不過你家大人我的話么?”
“我只是有些擔心,這太陽不是一般的大啊!看起來也不像要下雨的樣子,那些大人們一個二個的都等着看大人的笑話呢!大人可不能長了他們那些小人的志氣,”
眼看着再說下去沒完沒了了,宋翼遙連忙打斷沉墨的話:
“放心吧,太陽有多大,我保證一會兒的雨就來的有多猛!沉墨,你家人肯定給你起錯名字了,你不該叫沉墨的。”
沉墨沒想到自家大人會突然這麼說,下意識的反問道:“那該叫什麼?”
宋翼遙眼角含笑,一本正經的嚴肅回答道:
“墨跡!”
沉墨一臉糾結,說道:
“沉墨是被大人救回來的,大人說沉墨叫什麼就叫什麼。不過墨跡實在是不好聽,大人您能不能動動腦子,起個好聽點的?”
就在兩人說話的功夫,天色極快的陰暗起來,太陽被烏雲遮住了。
本來悶熱悶熱的天氣竟然颳起了大風,周遭樹木被吹的呼呼作響,鳥獸紛亂回巢,正是暴風雨的前兆。
隨着第一滴雨落地,碩大的雨珠爭先恐後的往地上砸。
有備而來的沉墨默默的又給自己撐開了一把油紙傘。
果然,聽大人的話,絕不會錯!
暴雨轟然而下,濺起泥濘無數。絲絲縷縷的怨氣外散。
一時間,身嬌肉貴的大臣們爭先恐後的尋自己的隨從小廝要傘,帶傘的悠悠然慶幸,沒帶的又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