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聖躬違和

第二十六章 聖躬違和

霞光變幻着形態映紅了天邊。惠帝每在此時便立於大殿廊前仰望天邊,紅色的霞光總能喚起他對以前愉悅生活的沉醉,紅光在惠帝臉上慢慢移動與褪色,直至完全落入西邊山脈,天邊朦朧起了昏黑之色,惠帝才沉默的進殿,關了殿門便就寢,胸中不舒暢之事令他輾轉難眠。聽得殿外池塘中蛙鳴聲,聽得宮人們交接崗值走路聲,聽得殿後草叢裏蟈蟈叫,聽得遠處大殿裏傳來的歌舞樂聲,聽得忽然間電閃雷鳴大雨滂沱而下聲,惠帝在這些交雜的聲響中入眠。

方入七月,長安氣候異常炎熱,惠帝耐不了熱,住進清涼殿,樊雪蓮命宮人往清涼殿放入銅冰鑒以鎮暑。惠帝情緒異常低落,除每三日朝拜呂后外不見任何人,朝政暫拜王陵監輔。惠帝則每日與雪蓮在清涼殿中種花、澆花、博弈、投壺、讀史等。

呂后見惠帝不事政事,叫王陵來詢問前朝之事,王陵皆說一如往常無甚大事。呂后心安的點頭,叫王陵坐在案邊,呂后親自給王陵倒了一爵酒,王陵受寵若驚的接下了。呂后道,“王相棟樑者,堂上之事還需你多照看些,皇帝聖躬不適,諸事還需你主持。”王陵細細忖度,拱手道,“臣,謹遵之。”

“近日有讀《國語》,王相幫哀家想想君事何?臣事何?”呂后道。

王陵也是個滿腹學問之人,心中曉得呂后何意,她分明是指《國語·劉康公論魯大夫儉與侈》,故道:“寬肅宣惠,君也;敬恪恭儉,臣也。寬所以保本也,肅所以濟時也,宣所以教施也,惠所以和民也。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業也,恭所以給事也,儉所以足用也。”

“敬以承命,恪以守業,所以王相所承是皇帝之命、哀家之命,保以漢家社稷。相,君之副翼也,為皇帝理順諸事,系在君與民之間。今日發生諸多不悅之事,宮內之事,哀家主持;朝堂之事無需傳入皇帝耳內,他需得靜心歇息。事急,可報於哀家。”呂后喝茶悠悠說道。

王陵拱手稱喏。喝罷茶,王陵離席叩首出殿。

七月中旬,惠帝獵於上林苑,張嫣皇后與諸妃皆騎馬以從,樊雪蓮因孕未從。張皇后與諸妃裝束皆如男子,其袍色或絳或黃或綠。張皇后尤驚艷獨絕,其服色深青,裳色純黃,外披紅錦輕袍,以紅綃抹額,馳驅交錯,花草生光,翩翩如二八美公子,見者不知為後妃也。張皇后與諸妃皆看惠帝如何騎馬、射箭、投靶等技,惠帝因常年於上林苑練習這些,早已熟透,此不過小技巧,諸妃卻無不傾佩惠帝,頓時愈發愛慕眼前的皇帝,心中想着博寵。待惠帝住腳,一個衛美人主動上前,稱說想學一下騎馬之術。惠帝應允,諸妃羨慕嫉妒恨。衛美人被惠帝抱上馬,惠帝亦上馬,教她如何手握韁繩,如何策馬,如何停馬,教完之後便帶她圍着一個小山坡繞了一圈兒,羨煞旁人,衛美人更是覺得興奮至極。張皇后亦有些心中酸楚,不願看舅舅待別的女子超過自己,便對貼身宮人說要回椒房殿。方走三步,惠帝一聲‘阿嫣’又將其叫住,惠帝隻身一人騎馬過來,笑呵呵停在張皇後身旁,將右手伸出去,示意她上馬,張皇后恍惚之間卻早已被惠帝拉上馬背,張皇后坐在惠帝前面,惠帝扯住馬韁繩便策馬奔去。張皇后從未騎過馬,以前父親教她,她都不敢上馬,此次她緊靠着惠帝卻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

“阿嫣,怕不怕?”惠帝雙手緊握韁繩且連帶保護張皇后,笑着問道。

“阿嫣不害怕。”

“那舅舅帶你再跑一圈兒?”

“不要,再跑兩圈兒。”

“好,坐穩嘍,跑起——”惠帝策馬揚鞭加快速度,張皇后則高興的大叫,“舅舅,阿嫣好開心——”

見惠帝三四年來一直保護着張皇后,不讓她受半點委屈,諸妃更是羨慕與嫉妒,便集體揶揄方才那位博寵的衛美人,“到頭來還不是小皇后最受皇帝喜愛,沒事兒你邀甚寵?人家正眼看你么?和人家小外甥女搶什麼?”衛美人極是不自在,反駁一句,“陛下對張皇后的喜愛是因為她是陛下外甥女,陛下真正喜愛的是樊雪蓮,樊雪蓮總能和張皇後有的一比吧?她已經懷胎數月了,張皇后的小孩……”說道此處,衛美人與其他諸妃皆閉緊了嘴巴不敢說話。

沉寂一瞬,一女子圍攏了大家,悄悄對她們說,“陛下最喜愛的不是樊雪蓮,當年宮中有位叫荊傾的女子才是陛下最鍾愛,她是戚夫人的婢女。”

待大家要她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惠帝與張嫣驅馬回來,諸妃立刻散開,上前迎接二人。惠帝先下馬,又輕抱張皇後下馬,張嫣緊依惠帝胸膛,臉飄紅暈,待站穩,惠帝對諸妃說時間不早,應早回宮,大家便先各上馬車。惠帝拉張嫣上車,大手拉小手時,一毛茸黑物風馳電掣的速度從惠帝腰下鑽過,嚇壞張嫣。惠帝神色驟變,瞪圓眼看那黑物一下子消失在眼前,惠帝腦海浮現當年與趙王如意對話一幕。惠帝問如意,“下輩子,如意弟弟想變成什麼?”

“可愛的小黑狗,”如意想了想,古靈精怪的笑說,“我要做一隻快樂可愛的小黑狗跟隨在父皇母親身邊。”

惠帝愈想愈控制不住身子,全身抽搐起來,瞬間倒地口吐白沫,張嫣嚇得趕緊叫下其他車輛上的女子,又叫馬車夫把惠帝抬到車上,一行人趕緊回宮。當夜,惠帝病倒,呂后、雪蓮、張嫣皆在殿內陪着惠帝。惠帝不醒,卻顫抖着身子,臉上的汗叫呂后擦不完,問太醫什麼原因致使惠帝如此,太醫亦說不出緣由,直說皇帝身體並未出現任何癥狀,呂后不安,叫太醫暫到偏殿候着。

昏迷着的惠帝彷彿看見父親黑着臉,吼罵他,“劉盈,你為什麼不保護你弟弟,叫他慘死?”惠帝無意識的一直說著‘對不起’。父親一下子消失不見,戚夫人‘人彘’的畫面跳到惠帝腦海中,浮現在他眼前,戚夫人獃滯凄慘的目光緊盯惠帝,惠帝大叫起來,呂后不知所措,俯身趴在惠帝身上哭着安撫,求他醒來。戚夫人瞬間消失,如意卻高興的過來,一如往常的叫他太子哥,如意純真活潑的笑臉才令惠帝笑了起來。如意說話間也不見了,惠帝急着大叫‘如意’,叫醒了呂后,呂后心下思忖怕是戚夫人和趙王來找惠帝索命,呂后趕緊叫人準備一場為惠帝祈福的祭祀。

一連三日,宮中皆為惠帝行祈福祭祀之禮,只要惠帝身體好轉,呂后令滿足奉常祭祀需求,因此場面可謂宏大。惠帝身體果見好轉跡象,呂后大賞奉常諸人,亦命廚丞做好吃的給惠帝,惠帝雖說身體好轉,但精神與軀體皆不似從前,似有大退之象,呂后心中無不為此擔憂,日日煩惱,越有感覺惠帝也將大行,他不會再好了。

入夜,張嫣過來看望惠帝。惠帝方淺入眠,張嫣坐在榻邊靜靜的看着榻上入眠的惠帝,且將旁邊蒲扇拿起為惠帝輕輕的扇扇子。張嫣道,“舅,阿嫣還能不能聽到你再為我擊築?你能不能再陪阿嫣玩投壺?能不能再帶阿嫣狩獵上林?”張嫣雙眼合閉,默禱,“上天神靈,快助我舅身體康健,此生我願不壞一草一木,不殺一犬一牛。”為惠帝扇了會子扇子,張嫣便惆悵着回去了。

八月初,惠帝的病好轉,殿內安靜下來時,惠帝總會斜倚榻上任聽風雨穿林打葉聲,任看殿外值班侍僕換了一班又一班,任看夕陽西墜之景,肆意徜徉落崖驚風之美。呂后、張嫣皇后、樊雪蓮等人依次照顧惠帝,樊雪蓮有孕在身,呂后不願讓她操心,樊雪蓮執意不肯,呂后不得不依她。每日,惠帝見樊雪蓮挺着大肚子為他煮粥煮湯喝,又要為他熬藥捏背,還要閑下來時給他讀經史子集,惠帝看在心裏,疼在心裏。夜色如水,殿外池塘蛙聲一片,蟈蟈也躲在草叢中吱呀亂叫,清涼殿裏燭火妖嬈,只有四個女宮人值班,殿內十分安靜。樊雪蓮喂惠帝喝下碗裏最後一口白粥。惠帝問,“累吧?回去好好歇歇,明兒阿嫣在,你有孕在身,不要過來了。”樊雪蓮將手中的碗放在案子上,坐在惠帝身旁,握起惠帝的手放在臉頰上,“無時不刻祈禱你身體康健,只要你一生平安長命百歲,雪蓮願意折壽……”話未說完,惠帝連忙起身半捂雪蓮的嘴巴,急嗔道,“胡言!不可如此。自明日起不要再來清涼殿,你好生養胎,朕會好起來的,勿憂。”惠帝將雪蓮摟在懷裏,在其額頭上輕輕一吻,雪蓮更是往緊摟了摟惠帝,幸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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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室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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