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若
但那天蕭曇歌一曲,才算是後面簫聲的一個引子。陶蘭生靈力極為強悍,一段合奏的簫聲便喚起了杜老太爺缺失的那段記憶。
那簫聲之中暗含殺人魔音,就連公孫玄櫻也沒有把持住心神,穆離應該是堪破了其中玄妙之處,所以料定當夜必定會有人性命不保。
公孫玄櫻的鮫玉玄陣可以看到一個人或一件物什的過去和未來,但因為公孫玄櫻的靈力尚且不算高深,所以只能看到半年內的過去,和一炷香左右的未來。那時故意敗給宋皎便是憑的鮫玉玄陣,過去不可變,未來卻在窺知之後可以進行人為的改變。
公孫玄櫻還看到了杜府這宅子的過去,就在昨夜。
昨夜蕭曇歌急急踏出正堂,當著眾人的面並未有什麼不妥。但公孫玄櫻卻看到了她在別院的一樹梨花邊上,抱着那琴撫摸了許久。風中送來幾瓣梨花,正巧落在了她的肩頭,她身穿一襲青色羅裙,身姿翩躚,這一幕倒似畫中走出來的。
不遠處一名青衫垂袖男子站着,問道:“辛若,你可還記得寒水寺?”
蕭曇歌回眸一笑,眼裏卻嗪着些許水光:“辛若早就死了。”
陶蘭生苦笑,公孫玄櫻記憶里的他並不會這樣笑,饒是司青遙的記憶里,也極少見到他這樣笑,他說道:“那曲離歡,除了辛若沒有人能彈出來。”
只見蕭曇歌抬眸看了看月色,良久,說道:“十年前柏台辛家慘遭滅門,辛府獨女辛若流落風塵,小女不過是有幸得她教導罷了。”
陶蘭生搖頭:“三年前死的人是蕭曇歌,而你化成了她的樣子。”
蕭曇歌又道:“陶蘭生,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辛若與我,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陶蘭生說:“縱然相貌完全不一樣,但你的琴音,我一聽便知。”
蕭曇歌看着懷中的琴淡淡道:“從前辛若說,她欽慕一個人,那人的琴音曠世無雙,她在迷音谷前抱着這把幼年在寒水寺得那人饋贈的琴彈了三天三夜,就盼着能讓你出來將她罵一頓,可是最後等來的是什麼呢?”
陶蘭生說:“是無邪幫我設下了結界。”
蕭曇歌抬眸,輕蔑一笑:“燕閣閣主好本事,一道結界任是刀砍斧劈也破不了。”
陶蘭生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女子,絕色容顏,卻不及數年前在寒山寺他第一眼見到的那個清秀小姑娘,縱然沒有她現在這般絕色,但她那時靈動可愛,天賦異稟,是難得一見的音韻鬼才。
也許是害怕,陶蘭生孤獨慣了,從來沒有想過與人作伴的日子。
他知道這個小姑娘是柏台國君的寵妃辛夫人的侄女,她的父親是一代文臣辛超,辛夫人聖眷正濃,辛家也是如日中天,那時的他更不想踏入朝堂紛爭。
所以當她一次次又一次來迷音谷,他總是為了避開她去燕閣尋老友燕無邪。
燕無邪誤會了,她總是看不懂這世間的風月,她以為陶蘭生對此女感到厭煩,她以為陶蘭生隱逸避世不喜叨擾,偏偏辛若那時模樣又一般,燕無邪沒有發現她的好。陶蘭生亦不願承認,他早已經動了心。
燕無邪最擅長機關術,她好心替他設下了結界。
陶蘭生沒有想到的是,辛夫人與人私通事發,國君將辛家滿門賜死,而那時的辛若,費盡千辛萬苦逃出生天,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他。
她等來的是燕無邪設下的結界。
後來他聽說了辛家的消息之後,便出谷尋了她許久,他沒有想到會在青洛的樂坊見到她。
流落風塵,自小生於書香世家的女子淪為樂姬。為了引得客人一擲千金,她被迫學會了眼波流轉之間,勾人心魄。她亦學會了那些討巧的作詞。
但是千好萬好,好在她相貌平平,在美人眾多的樂坊中,並沒有人願意買下她。於是她便成為了相貌出眾的蕭曇歌的師父,教她彈琴唱曲。
蕭曇歌美則美矣,在音韻上的天賦卻比辛若差之千里,恩客們是不大聽得出來這些差別的,他們只在意皮囊是不是足夠好看。
那時的陶蘭生從燕閣的燕影仕泠姬那裏得知了不少關於八大樂坊的事。
八大樂坊競爭激烈,那時還有一個名叫戚霜的舞姬,在春緣節奪魁之後便被贖了身。蕭曇歌一心想要重走戚霜的舊路,她唱得一般,在第二年的十二姬中容貌與她不相上下者不在少數,陶蘭生本以為,奪魁的怎麼也不會是她。
但那天,蕭曇歌唱得極好,琴彈得也極好,一曲動靈川,拿下了那年的魁首,也引得了那天某位世子的青眼。
那位世子是帶着劫數來的,他那夜留宿蕭曇歌的畫舫,卻引得仇家暗殺,世子不知為何逃過一劫,蕭曇歌亦沒死,死的人只有辛若。
陶蘭生不明白,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死的人是辛若。
辛若無論如何也干不出勾搭權貴這樣的事。
於是他四處尋找蕭曇歌的下落,就是為了查清楚當年的事情。但她似乎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出山。
燕無邪答應幫他找到蕭曇歌,荊州江湖的眼線告訴他蕭曇歌在荊州尋找血檀木,想要做一張琴。
那年陶蘭生初見辛若,見她天資聰穎,便把那把血檀木的琴送給了她。後來她把那張琴留在了迷音谷的結界外邊,也許是兩清的意思。
他起了疑心,那日在春緣節聽到蕭曇歌那一曲,他便起了疑心。
他以荊州血檀木琴誘她出山,又挑選在杜家的壽宴上,如果蕭曇歌真的是辛若,那她必然會出現。
辛夫人當年與人私通,她唯一的兒子便是如今的三皇子宮皓。宮皓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她的表弟。而宮皓在流落崇山郡之時,承蒙杜家和施家照拂,杜家的大娘子施宛秋對待宮皓甚至如同親兒子一般。
他算準了一切,但真正確定蕭曇歌就是辛若,還是在她彈出那曲離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