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緋月
緋紅的月色如薄紗般從天空垂落大地，宛若蠕動的活物在起伏而崎嶇的大地上蔓延，將灰暗朦朧的夜色渲染上淡淡的猩紅，就像一道道猙獰的疤痕和傷口，不時閃爍出金屬的寒光。
月影下，破敗的貧民窟浮現出剛硬的輪廓，一個小男孩在機械轟鳴聲中追逐着一輛滿載垃圾的蒸汽卡車。
他大約七八歲，小臉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本來面目，身上的衣服原本應該是一件成人的亞麻襯衣，包裹在他身上就象是一件長袍。而且這件襯衣早已破得不成樣子，根本就是用布條纏在身上的幾片飄蕩的破布。
他拚命地狂奔着，一瘸一拐地追逐着這輛裝滿垃圾的蒸汽機車，但他的腿上全是割破的傷口，許多傷口還在潰爛。
可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堅毅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滿車的垃圾，咬着牙跟了上來。
突然，他的腳下踩到了一塊石頭，踝關節一扭，頓時整個身體都撲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石塊在他的腿上又割出幾道傷口，猩紅的血液冒了出來。
但小男孩只是皺了皺眉頭，咬着牙一聲不啃地從地上掙扎着爬起，然後又開始追逐那輛已經行駛遠的蒸汽機車。
他已經三天沒吃過東西了，如果今天還不能找到一些吃的，那他絕對堅持不到下一次垃圾車到來。
但是受傷的腿嚴重影響了他的速度，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垃圾車漸漸消失在濃重的霧氣里。
等他跑到垃圾傾倒處，這裏已經沒有了一個人影，飢餓的人們早就將新鮮的垃圾翻了無數遍，然後又陸續回到了破敗的貧民窟。
但生存的渴望讓小男孩不肯放棄，他不斷翻着垃圾，身上許多傷口也因為過於用力而再次裂開，滲出血水，可是他卻渾然不覺。
翻騰了許久，他依舊沒有找到哪怕一丁點吃的。
然後，他只能忍受着飢餓、疼痛和寒冷，拖着這幅瘦小的身軀返回貧民窟。
他明白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像先前無數的孩子那樣，悄無聲息的餓死。
但他必須要返回平民窟，否則垃圾場的野狗會在他餓死前，活生生咬斷他的喉嚨。
畢竟野獸們也很飢餓，貧民區的一切生物都始終處於飢餓狀態！
漸漸地，貧民窟破敗的房屋顯現在小男孩的眼前，但他卻沒有絲毫的放鬆，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躲在牆邊的陰影里偷偷摸摸地往自己的住所走。
他很害怕，身體不自主地開始顫抖起來。
這裏雖然沒有飢餓的野獸，但卻有飢餓的貧民，當強壯的人們實在找不到吃食的時候，他們飢餓的目光就會盯上......老人和孩子。
這裏是遺棄之地，這裏是將死的墳場。這裏的人們只要能活着，已經與野獸無異。
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裏的人們比野獸更加可怕。
小男孩將自己隱藏在陰影里，他做的非常嫻熟，輕靈的動作就像是一隻暗夜中遊動的野貓。
但是，小男孩實在是太餓了，虛弱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最基本的隱藏動作，一陣無力的眩暈感從腦海中傳來，他掙扎了幾下，眼中露出幾分不甘的神色，然後“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寂靜的夜色里，被飢餓折磨的人們根本無法安眠，他們在草堆里輾轉反側，想像着黑麵包的絕妙口感。
儘管小男孩倒地的聲音不大，但還是被其他人敏銳的神經捕捉到了。
漸漸地，四周破落的草棚里不斷地冒出人影，他們晃動着身軀如幽靈一樣朝着小男孩倒地的方位趕來，有的人手中還拿着磨尖的鋼筋和鋒利的鐵片。
很快地，貧民區里最強壯的一群人已經將地上的小男孩圍了起來，他們幽幽的眸子裏閃爍着貪婪的目光，甚至還能聽見彼此吞咽口水的聲響。
“還等什麼！”
一名兇狠的光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揚了揚手中打磨過的鋼條：“有吃的了！”
“可他還活着。”
不知是誰低聲念道了一句，頓時，周圍緊張的氣氛凝固下來。
的確，小男孩依舊傳來呼吸聲，儘管這呼吸已經十分的微弱。
“沒關係，可以先放血。”疤臉大汗咽了一口唾沫，冷冷地說道。
說完，他握緊手中寒光閃閃的鋼條，俯下身子，將鋒銳的一端朝小男孩的脖子上抹去。
就在這時，一陣機械的轟鳴聲突然從遠處傳來，瞬間打破了貧民窟的寂靜，兩道耀眼的燈光劃破黑沉沉的夜色，穿透濃霧朝這邊照了過來。
光頭大漢心中猛地一驚，立即收住手上的動作，然後隨着貧民區的眾人一起朝那兩道刺眼的光束望去。
很快，這兩道光束伴隨着機械的轟鳴聲來到了這個破敗的村落，將整個貧民區的人全部引了出來。
這是一輛軍用蒸汽機車，噴薄的熾熱蒸汽、剛硬的線條和厚實的防彈鋼板使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尊猙獰的鋼鐵巨獸。
貧民區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這輛堪稱豪華的軍用車輛，心中無比的震撼。
他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種景象，都以為自己是因為飢餓而出現了幻覺。
此刻，蒸汽機車內，一個滿頭金髮的男人正坐在窗邊，斜睨着窗外的貧民窟。
他的面容並不蒼老，應該正值壯年，目光深邃清澈，下巴揚起一個堅毅而優雅的弧度。一身立領黑色制服，是奧古斯都公國軍服的標準樣式，但他肩上沒有軍銜標記，只有兩排銀質扣子，以及扣子上面的機械魔方圖騰。
金髮男人靜靜地坐在那裏，鋒芒畢露，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
在車內，除了最後面的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之外，還坐着一個年近五旬的男人，生得虎背熊腰，面容猙獰，兩隻雄壯的機械臂閃耀暗銀色光芒。
此刻，他正死盯着窗外面色不善的貧民，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普斯頓，你確定在這裏可以找到合適的人選？”金髮男人淡淡地問道，他的目光在貧民們的臉上掃過，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是的，先生！”普斯頓恭敬地答道，“如果要比忍耐力的話，沒有人比飢餓的貧民更優秀。”
金髮男人冷冷點了點頭，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遵從您的意志，先生！”普斯頓答應一聲，立即跟下上去。
蒸汽機車上十名全副武裝的衛隊士兵也跟着躍下，緊隨金髮男人左右。
外邊圍着的貧民們緩緩向後退去，他們能看得出來，這些士兵的手中都拿着槍械，腰間配着腰刀。
“聽着，”普斯頓昂首而立，操着粗重的嗓門對這些貧民們大聲喝道，“所有七歲到十歲之間的孩子全部出來，在我的左手邊站成一列！”
他的聲音里似乎蘊含著某種奇特的能量，並沒有受到寒風和濃霧的影響，正好覆蓋了整片貧民區。
但是，貧民們聞言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打量着這些外來者，更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從破敗的草棚里走出來。
普斯頓見狀冷笑一聲，抬起鑲嵌有大口徑槍械的機械臂，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一名貧民，然後扣動了扳機。
“砰”得一聲巨響，那名貧民的上半截身子直接被轟成了粉末，但腰部以下的兩天腿還靜靜地站在原地，猩紅的鮮血夾雜着碎肉噴濺道周圍人的臉上，頓時引起一陣尖叫和騷亂。
“我再重複最後一遍，所有七歲到十歲的孩子，立即到我的左手邊站成一列！”
普斯頓的聲音充滿了威嚴與不容置疑，像是死神在宣佈地獄的法令。
貧民們立即驚恐地朝後退去，瘦弱的孩子們從藏身的柴垛里鑽出，然後很聽話地在普斯頓左手邊站成了一列。
大約有二十幾個，他們臉色慘白，驚恐的臉上瞪大了眼睛，瘦小的身軀不自主地微微顫抖着。
“這才像話嘛！”
普斯頓咧開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他朝身後的士兵們揮了揮手：“測試他們的身體！”
“遵命！”
士兵們立即四散開來，開始撕扯這些孩子們上衣，然後拿出一種蠕動的黝黑金屬條，印在他們的胳膊上。
金屬條像是一隻滑膩的水蛭，一頭扎進了孩子們的血肉中！
頓時，孩子們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劇烈的痛苦讓他們在地上抽搐打滾，像是一群發狂的野豬。
五分鐘后，滾滾煙塵散去，所有的孩子都渾身痙攣，口吐白沫，虛脫的身體像是散了架。
普斯頓見狀搖了搖頭：“廢物！一群廢物！就沒有一個合格的么？！”
沒等士兵們回答，一個沉穩的聲音便從人群里傳了出來：“這裏，他合格了。”
周圍的人群聞言立即朝四面八方散開，只見剛才還站在蒸汽機車旁的金髮男人赫然出現在了人群里，在他的腳邊，正是昏倒的小男孩。
霍普斯帶領着士兵們立即跑了過來，將金髮男人和那個小男孩護衛在身後。
小男孩迷迷糊糊的，一聲呻吟，翻了個身。
在他臉前的軍靴霸道而華麗，一道無形力場悄然擴散，把所有塵埃、泥土和垃圾都遠遠推開。
金髮男人打量着小男孩身上的累累傷痕，有幾處傷口外翻着，已經露出森白的骨頭，傷勢比預想的還要重。
金髮男人眼眸中湧現緋紅色的月芒，他緩緩地伸出右手一揮，空中出現一片灰色的光霧，裏面灑落點點灰色雨滴，落在小男孩身上，融入肌膚。
小男孩身上的傷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癒合，他一聲呻吟，慢慢睜開了眼睛，完全清醒過來。
小男孩恢復意識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金髮男人那張威嚴堅毅的臉。
他一時沒有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本能得不願脆弱地躺在地上，於是又一次掙扎着站起。他向左右一望，又看到了那些大人，模糊的意識立刻想起剛才的事，臉色頓時大變。
金髮男人順着小男孩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些大人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或者說餐具，立即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事。
這在貧民窟里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金髮男人微微斂目，然後俯下身，向小男孩伸出了手，溫和地說：“來，跟我走吧，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卻有些畏縮，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輕聲說：“亞……瑟，我叫亞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