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嘆息之末(下)
今天是白道的七十大壽,賭場破天荒地提早打了烊,大堂的牆壁上貼了個巨大的紅色壽字,在這座城市裏混這口飯吃的大小人物都來到了這裏,場子裏人聲鼎沸。
楚遠平不愛這些應酬,他獨自坐在賭桌旁,手裏轉着兩顆骰子,身旁坐着的幾個和他一樣沉默寡言的傢伙。
這時,身旁難得地傳來了騷動聲,他抬抬頭,只見余念矮小精瘦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這余念以前也是個開賭場的,前些年被白道打壓得不行,賭場開不下去了,便下海倒騰起了小商品,到了今年生意又做得紅火了起來。
估計他這會兒正恨白道恨得牙癢,不過有什麼辦法呢,想在這蓮港城繼續混就得白道點頭。楚遠平也不喜歡這個賊眉鼠眼的傢伙,看着余念掛上笑臉走到坐在壽字下邊的白道身邊祝壽的憋屈模樣,楚遠平低下頭偷偷笑了一下。
宴會開了席,酒過三巡,歡笑的聲音逐漸放肆起來,楚遠平瞧着坐在主座上的白道身邊暫時沒了人,就走到他面前端着酒跪下說:“謝謝白叔多年栽培,祝白叔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有些微醺的白道遲緩地笑了笑,倒有幾分慈愛,“遠平啊,你二十歲就為我效力。我福薄,膝下無子,幸好啊,上天垂憐,把你送到了我身邊。”說著他笑出聲,神情真正地歡悅起來。
楚遠平仰頭把酒一飲而盡,辛辣的白酒流過喉嚨,辣紅了他的眼睛,他咂咂嘴,“白叔放心,我楚遠平一生追隨您。”
“好啦好啦,起來吧。”白道托着他的手肘,看上去就是個和藹可親的老者,哪是個黑道風雲人物的模樣?
楚遠平剛站起來,身後就傳來嚴良的聲音,“楚哥,”他爽快地叫住楚遠平,手上洗着一套撲克,“來一把,表演給白叔看看,當是助興了。”
楚遠平在賭桌上是個好強的人,看着嚴良手上嘩嘩作響的撲克,再加上白道的好興緻,便爽快地點了頭。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賭手,一年四季坐在賭桌邊憑實力贏下一場又一場賭局,一個人一年少說能給白道掙上百萬元。
不出老千不玩機關,讓對手輸的心服口服,這就是白道的場子至今屹立不倒的秘訣。
見兩大高手對決,周圍的喝醉了酒的人開始起鬨,把一張賭桌抬來。
他們對立站着,綠色的桌子便是他們的征戰的疆場。
手中扇形展開的撲克馬上抓住了楚遠平的注意力,雖然喝了酒整個人暈乎乎的,但是他的大腦還是飛速轉動着,計算着勝率......
抓了一手爛牌,但還是險勝了,他在一片歡呼聲中擲出了最後一張牌。
“再來一局。”嚴良聳聳肩,建議道。
圍觀的人群起着哄,疲憊的他有些後悔剛才答應了嚴良。
他輸了第二局,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喝着旁邊的小弟端來的酒的嚴良。
“還來嗎?”嚴良晃了晃紅酒杯,微微一笑問他。
“再來一局,這局肯定贏。”被撩起了好勝心的他咧咧嘴,接過洗好的牌。
“小心!”耳邊隱隱約約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但是他太專註太想贏了,世界彷彿就剩下他和他手中的牌,直到......“爸!小心!”
楚崢?他心頭一驚,轉身去看,手上的牌掉落下來,像蝴蝶般在空中翻飛。
眼底一道陰影劃過,接着站在他身後的人像個被丟開的布娃娃一樣向後一倒,血從額頭上噴涌而出。
人群驚慌地散開,余光中是舉着槍的嚴良,他心中已然明了,但他顧不得掏槍就朝楚崢奔去,一把把他護在懷中。
大屠殺才剛剛開始,槍林彈雨中他抱着楚崢矮着身子不斷開槍反擊着,多到桌子後面。
他看見余念朝椅子上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的白道又連開了好幾槍宣洩着自己的仇恨,槍林彈雨中他伸出手朝外開了幾槍后沒了子彈。
怎麼辦?他張望着四周,咬咬牙,一把攬起嚇得瑟瑟發抖的楚崢彎着腰朝左邊的窗戶狂奔而去,然後用槍托砸碎了玻璃,就在他把楚崢放到窗外的沙石地面上時,他感覺腰部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他掛在窗沿上,怎麼都直不起腰也站不起身子,肚子上熱乎乎的,他把捂着中彈部位的手伸到面前,見整隻手都被鮮紅色的血浸染了。
小小的楚崢拽着他的衣領似乎想把他從窗邊扯出來,和自己一樣的漆黑的眼眸睜地大大的。
他不再捂着傷口了,沾滿了鮮血的雙手捧起楚崢的小臉,他艱難地開口:“帶着媽媽永遠離開這裏,保護好媽媽......快走。”
楚崢無助地搖搖頭,手依舊抓着他的領子不放,他用力地把他的小手拽開,“好好讀書,以後走正道,別像我一樣,知道了嗎?”他的聲音微弱下去,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力地推了楚崢一把,“快走啊!”
那是他發出過的最大的聲音,也是他最後的聲音。楚崢在吼聲中抖了一下,轉身撒開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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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子碰撞聲和洗牌時的刷刷聲在腦海里一點一點地被放大,而那個高大的背影卻慢慢地離他遠去,變小、消失。
他邁開腿去追,從蓮港城追到千聖市,他想掐住嚴良的脖子問出他的下落,可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已經永遠遠去了……
不知是第幾次了,楚崢從這個夢中驚醒,但這次醒來眼睛沒有被辦公室里明晃晃的燈光晃着,有人把燈關掉了。
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發現身上正蓋着一件白色的雪紡小外套,外套泛着一股洗衣液的香氣。
他坐起身,果見林羽然正抱着手提包坐在一旁的短沙發上支着腦袋打盹兒,聽見他的動靜,她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美目慢慢地睜開。
望着她揉眼睛的模樣,他心中的陰霾逐漸退去,他難得地放柔了聲音問:“今天不是周末嗎?怎麼來了?”
“嗯……”剛睡醒的她說話含含糊糊地,“今天不駐隊,來看看你。”說著打了個哈欠,見楚崢朝她伸手便順從地挪到他身邊坐下,把頭枕在他肩上,貪睡地又閉上了眼。
良久,就在她快要睡去時,他開口問:“你......是不是也知道什麼......”
她搭在楚崢胸膛上的手動了一下,似乎是斟酌了一會才開口道:“陸廉的那份文件......我們想辦法把它弄到手吧。”
“為什麼?”他有些明知故問。
“為了讓你和過去說再見,為了讓我們有光明幸福的未來......”她輕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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