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瘋魔
馮嚴巳和常夢錫立場相駁,身處異端,各懷心事卻又都不挑明,誤會便如同脫韁的野馬一騎絕塵,再也拉不回來了,常夢錫的猜忌無形中在兩個人之間架起了鴻溝天塹。
馮嚴巳、馮嚴魯等人做了李璟的幕僚,等李璟繼位,馮嚴巳做了翰林學士,“宋黨”得李璟重用。“宋黨”勢力如日中天,但畢竟樹大招風,各位大臣日益不滿他們猖狂的行事作風,哪管你什麼虛虛實實,開始群起而攻之。
沒過多久,常夢錫、江文蔚上書直諫,以“奸佞小人、為禍朝綱,不宜重用”為由,彈劾“宋黨”一眾人等,言辭激烈,相當於公然挑戰李璟的威嚴,李璟頓感失了顏面,他氣上心頭,當時就要問罪二人。
馮嚴巳一得了消息,就急急忙忙覲見。他心知肚明常夢錫所言非虛,以自己現有的資歷的確配不上李璟如今的看重,他本就是官宦世家,生活無憂,優渥的環境使他對物慾名利顯得異常淡薄,什麼治國理政,他是真的不在行。
馮嚴巳言辭懇切:“皇上息怒,下官以為,常大人等乃是不可多得的將相之才、國之棟樑,兩位大人口不擇言也是為了江山社稷。皇上甫一登基,難保政績不穩,往後還要多多仰仗兩位大人。皇上歷來賢良治世,有明察秋毫之斷,還望皇上看在二人往日不辭勞苦、事必躬親的份上,就莫要與他們計較了。”
李璟就是一時之怒,等他稍微冷靜下來也能相通其間的道理,馮嚴巳一番話顧全了他的顏面,氣也就消了一半,加上馮嚴巳主動求情,他心下更是滿意,“老師言之有理,但常夢錫、江文蔚二人屢次犯忌,若是不罰,怕是難以服眾,此事不能就此草草了斷。”
李璟殺雞儆猴的意思不言而喻,常夢錫是肯定要被李璟給其他的大人用作前車之鑒了,再求情可能會適得其反,馮嚴巳只好道:“皇上所言極是,既然如此,不如將二位大人降職查辦,既是給了二位大人一個教訓、以儆效尤,也能彰顯皇上仁愛治國的君王風範。”
往日之事不可追,以現在“宋黨”的勢力,常夢錫一黨人要與之分庭抗禮,無異於以卵擊石、自找麻煩。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將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先避過這一陣風頭,也好過他日日為常夢錫憂心忡忡,這次自己及時知曉,以常夢錫的品行一定還有下次。常夢錫無所畏懼,馮嚴巳卻怕得很。
李璟遂下了令,貶江文蔚至江州士曹參軍,常夢錫至池州判官。二人性命得以保全,也算一個好的結果。
常夢錫離開了金陵,留下的馮嚴巳身陷囹圄。他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浪費大把光陰,沒花心思在為官之道,若是他早就手握重權,哪裏會到如今這樣被動的境地。
皇帝跟前得紅人不是那麼好當的,自古皇帝多薄情,李璟自然也不例外。做皇帝跟前的紅人,得會七十二般武藝,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得皇帝的重用,得到無限的榮寵的同時,也意味着要面臨成倍的風險。人人都盯着你,面上喜笑顏開,心裏卻在想怎麼把你拉下馬,為自己剷平障礙。
馮嚴巳是皇帝的老師,而宰相宋齊丘是自己的老師,李璟排斥宋齊丘,可苦了夾在中間的馮嚴巳。一方是授業解惑的老師,一方是萬人之上的皇帝,他無端陷入了兩難境地。
然而現實總能打破感性的旖旎,孰輕孰重,他心裏有了決斷。馮嚴巳最終還是與宋齊丘有了隔閡,師生恩情與權力的天平根本無可衡量,前者被棄之如敝屣,根本不堪一擊。
宋齊丘大勢已去,馮嚴巳作為“宋黨”黨羽之一首當其衝成為眾矢之的,上有帝王威壓,下有群臣虎視眈眈,鋪天蓋地的壓力重的他快要窒息。他強撐一口氣,即便四面楚歌也絕不能示弱。
馮嚴巳不但想要滔天權勢,還必須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因為一招不慎,便會屍骨無存。
馮嚴魯漸漸意識到,大哥不知何時變得沉默寡言,眉峰凌厲,他手裏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詩經唐詩了。
他再不是之前那個只會整天吟詩作曲、放蕩又青澀的黃髫小兒,也慢慢學會了常夢錫口中的曲意逢迎,開始懂得如何趨利避害,會趨炎附勢、滿口的阿諛奉承、對權貴花言巧語,練就一身溜須拍馬的本事,無盡的算計將他折磨的精疲力竭,卻也將他培養得心如磐石,堅不可摧。他逐漸在紙醉金迷里得心應手、談笑風生,苟且在渾濁世間,從一開始的身不由己,轉為心甘情願的沉迷。
他變成了名副其實的“佞臣”,成了人人唾棄的“惡人”。
本對常夢錫的感情是一廂情願,然而這宛如鏡花水月、幾近窮途末路的愛戀,竟成為了支撐了他心底唯一的清明。
宰相之位早就在他掌控之中,唾手可得,縮手縮腳的孫晟於他已經構不成威脅,他在無盡的指責和刁難下穩坐相位,端的是無懈可擊。物競天擇,自古成王敗寇,任爾無知宵小如何唾罵,還不是只有俯首臣服!
馮嚴巳在金陵萬事俱備,只等着常夢錫歸。
李璟只怕是早就忘了還有這麼個人,所以首先要有人向李璟提及,麻煩的是馮嚴巳身份特殊,自己不能明目張胆地加入其中。
說句涼薄的話,常夢錫為官時之所以願意與之交好的人大有人在,原因無他,只因為這種人安全又好騙,事事都可找他做出頭鳥,事發后還不用擔心被反咬一口。以至於在常夢錫仕途中落後就漸漸被人拋在腦後,再不復當初了。憶起先前種種,可謂人走茶涼,真是可笑又可悲。
馮嚴巳開始明裡暗裏地向孫晟施壓,因為孫晟意識到危機四伏,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拉攏群臣,韓熙載又素來與常夢錫交好,一直想召回常夢錫,只是缺一個契機,這次正是個好機會。
只是屆時常夢錫難免又站在了敵對的一方,與他少不得一番爭鬥了。可是馮嚴巳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他朝思暮想的人遠在池州,可那腌臢地兒怎麼容得下常夢錫這塊稀世璞玉,他本就該跟自己並駕齊驅,互為左右。
最可恨的是那人獨善其身,還對自己的情痴毫不知情。他要低調避世,他偏不讓!他想讓那人和自己一起踏進無底的深淵,掙扎在無盡的泥團。等他身赴黃土,也要有那人一塊作伴。
他鬼迷了心竅,偏要和他一起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