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當歸
又過了好久，一陣混亂過後外面才稍微平靜下來，緊接着傳來一陣叩門聲。
小廝立即代常夢錫道：“進。”
一隊人接連湧入，常夢錫一眼掃過去，心下一震，這些人不都是船夫水手嗎？！
原來就他一個人還被蒙在鼓裏，好得很，好得很！莫名其妙地被追殺，又不知從哪冒出人說要保護他，一切變故都沖他而來，他卻毫不知情始終被動。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別人操控，他又是驚詫又是憤怒，只是當下忍住了沒有發作。
小廝不察，轉頭問那群人：“他們的來路查清了沒有？有多少人？都埋伏在哪？現在船上狀況如何？”
一連串的問題，要是一般人就該不知所措了，但那群人異常鎮定，其中一人一一作答：“那些刺客都是些江湖孽賊，來路參差不齊，大概有十多號人。都不是船上的人，應該是先前就在這峽口埋伏好了的，其中大部分的刺客都已經壓制住了。就目前能確定的，逃了三人，死了八人，留下了兩個活口。”
小廝略一思索，吩咐他們：“你們都看着點，別讓這兩個活口死了。另外，逃了的那三人馬上派人去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此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明白！”
等他們都走盡了，小廝才轉過身來，他問：“大人可有受傷？”
常夢錫慢慢恢復過來，沒之前那麼難受了，聞言答：“拖閣下的鴻福，本官好的很。”
小廝仔細端詳，見他除了因為暈船面色發白外沒受什麼傷，就放了心。不過此時常夢錫還能鎮定如常，他不由得心生幾分佩服。只是，“本官”都說出了口，怕是心裏有幾分不痛快。
常夢錫不快是真，但更多的是在生自己的氣，只是小廝不知道，他只曉得眼前的人很受那位的重視，他惹不起。他正尋思用什麼由頭給常夢錫消消火，就聽見常夢錫不咸不淡的聲音：“編不出來就別想了，去倒壺茶來，我這胃裏還是不大舒服。”
“……”
常夢錫並不是真的對真相毫不在意，只是變故橫生，他慢慢從驚詫中轉為平淡，眼前這人的來路也不急着追究了。現在問的，未必就是真話。何況從目前情況來看，此人不會對自己不利，相反他還救了自己一命，且不論他意欲何為，也算自己的半個恩人了。
而他身後的那人，常夢錫想，到時候拔蘿蔔帶出泥，再一塊挖出來也不遲。
小廝正起身要去倒茶，常夢錫突然發問：“閣下姓什麼？”
見他不答，常夢錫也不驕不躁。他端坐於塌上，才徐徐道：“我且不問閣下身份，只是有了姓方便稱呼罷了。閣下既有這番本事，本就不該籍籍無名。何況做一個下人，在下也無福消受。”
“大人嚴重了，在下姓魏。”他名魏澤，祖上曾是官宦世家，後來仕途沒落轉而經了商，許是魏澤從小話本看多了，他開始嚮往江湖，還立志要做鼎鼎大名的俠士，把家人氣的人仰馬翻，將他鎖了起來，對他說“一日不悔改一日不下鎖”。
最終魏澤還是偷偷跑了出來，他總算能如願以償。可惜江湖哪裏是真如話本里的那般自由瀟洒，魏澤出來闖蕩時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果不其然他還沒來得及瀟洒就闖了禍端，家人也被牽連，他後悔不已卻是晚了。他們被州吏抓起來要問斬，可能祖上積了德，後來機緣巧合下為人所救，才有了今天這番場面。
“原來是姓魏。”常夢錫喃喃。魏澤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正疑惑間，常夢錫忽地下榻朝他盈盈一拜，行的是正禮。魏澤躲閃不及，受了這一禮。
常夢錫道：“魏兄今日救我一命，大恩不言謝，日後就是孟圖的恩人了。他日魏兄若有用得上我的，孟圖定當儘力而為，餘下的路途，還有勞魏兄照應。”
魏澤當即還禮：“大人客氣。”
——
金陵城外的一處隱秘私宅里，林覺正聽殺手前來報訊。
聽完，林覺氣定神閑，他道：“也就是說，你們去了一眾人馬，十多號人，人沒殺成不說，還只逃出了你們兩個？諸位好本事。”
兩人神色狼狽，相互摻扶，皆是無地自容。
林覺又徐徐道：“如此，你們二人又回來做什麼？”
！！
兩名殺手俱是一震，心道不好。可還沒等他們跑出去，四周埋伏的人一擁而出，將他們團團圍住。
這狗官！無論事成與否，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們！
兩人早就是籠中之鳥，翁中之鱉。
林覺似笑非笑，“銀錢還沒結呢，二位急着上哪去？”
——
雖然磕磕絆絆，常夢錫好歹全手全腳地回來了。官道兩邊，宰相孫晟奉命親自帶着人夾道相迎，可見李璟的重視。
“老弟啊，這一趟可委屈你了！”孫晟此話一出，旁邊隨行的韓熙載差點一趔趄。韓熙載摸摸鼻翼遮住微抽的嘴角，心道這宰相真真是好厚的臉皮，你這把年紀都可以做人家的老爹了！
常夢錫也是一頓，他馬上反應過來，“相爺言重了，下官愧不敢當，勞煩相爺親自來這一趟。”
兩人在風口寒暄了好一會，常夢錫累的很，為了安全起見他們一路上車船互換，他被折磨的身疲力竭，只想着能有個地兒休息一會。
可孫晟見了他好似見了離別已久的兄弟，熱情得很，他不能推脫只得陪着嘮嗑。最後還是韓熙載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到，“常大人相必甚少出行，這半個月車程可還習慣？”
常夢錫趁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孫晟這才恍然，“哎呀！看老夫這記性，常卿一路舟車勞頓，不如早早地回府休息。來人哪，還不快領常大人回府。”
眾人這才都散了。
沒人發現，城牆邊的一處高地上，緩緩走出了一人。
馮延巳錦衣華服，正負手而立，清俊的臉龐隱沒在柳枝倒下的陰影里。他眼眸狹長，眉睫低垂，不辨神情。
保大五年，常夢錫歸。
五代十國，群英璀璨，南唐后史，初現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