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阿克亞的日記（7月16日·上）
新紀139年7月16日
0125，基地里只剩下一些必要的照明燈光，執勤的士兵在每一層進行巡邏。到0500為止，所有電梯和升降梯關閉，只有發生緊急情況才會打開。
我昨天睡得很早，零點剛過就醒來，把需要的東西裝在一隻馬桶包里，勒緊袋口的繩子，關掉屋裏的燈，又把電子卡扔在床上——這東西其實有定位功能，是莎蕾塔後來才告訴我的。準備就緒，我悄悄把門打開一點縫隙。
三個拿着燈的士兵剛好從我面前走過，在身後留下一片漆黑，我立刻開門邁出去，把門輕輕鎖死，迅速躲到房子的陰影處。藉助陰暗的角落，我用儘可能快的速度向最西面跑去。
“毒蛇”的基地在這座山的南面，山的北面則保持着原來的樣貌。在躲過了兩個探照燈和幾個士兵之後，我來到第五層的盡頭。下面是懸崖，附近沒有人，我放下馬桶包並打開，摸着黑取出裏面的東西。
第一次和傑德碰頭時，我就偷偷把攀岩工具裝在卡車裏帶了回來。這會兒，我換上了攀岩用的釘鞋，手腕掛着掛鈎，身上背着一大捆登山繩，爬上峭壁。我沿着峭壁，向山北面慢慢橫向移動。不知爬了多久，我轉到基地背後，這樣一來，基地的士兵和探照燈就看不到我了。
我將兩個掛鈎釘在峭壁上，套上登山繩，打好死結，拽了兩下，然後順着繩子一點點下山。這根繩子100多米，足夠應付我現在的高度。沒多久，我就站在了地面上。
繩子和掛鈎只能留在上面，等回來的時候我還需要它們。在那之前，就祈禱別被哪個好事的發現了吧。
沒有車，我只能徒步前往加爾葛城，直奔早上與傑德見面的那家飯店。飯店後院有一個不起眼的廁所，我把廁所牆上幾塊磚挖掉，露出一個空洞，從裏面拿出了通訊器。這是“無名”專用的通訊器，用它可以安全地和傑德聯繫。
不過，我該怎麼說呢？眼下不算是重要情況，何況傑德已經警告過我不能亂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居然去做完全不合道理的事。但現在這些東西都在變淡，漸漸從我腦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另一個想法。
我必須救莉莉。如果不這麼做，我將感受到比托卡爾離開時還要深的自責。
*****
“你深夜聯絡，就是為了報告這個？”這是傑德聽完我報告后的第一句話。
“是的，少校。”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也許一個補給站對我們來說有點價值，但代價要是暴露你，那可就一文不值了。”
傑德沒有了玩笑的語氣，責備我是理所當然。換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在被懷疑的情況下，深夜與同伴接頭，來通報一個沒有多大價值的情報。可我有着無論如何都這樣做的理由。
“你擔心莉莉？”傑德問。
“是的，少校。”我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她還在紅松林嗎？”
“在是在，但是……”傑德回應了一聲嘆息，“真沒想到，阿克亞你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應該讓隨行的士兵也跟着轉移。”
“是啊，既然知道了，總不能不管，”傑德說，“我馬上聯繫上校，讓他派車過去接應。”
“不行，少校，那樣很危險。”
“什麼意思？”
“從最近我了解到的實驗進展看，我不認為‘毒蛇’在紅松林的行動具有必然性，他們是想找出漏洞在哪。我敢肯定，從命令發出那一刻起，基地通往紅松林的主要道路就已經有他們的埋伏了。”
這是一定的，就在昨天1932時，我看到山腳下有四輛裝了棚子的卡車開走，那是“毒蛇”常用的運兵車。晚飯過後我就一直在第五層的道路邊緣向下望，前後總共有十二輛車出動。
“那依你看，該怎麼辦？”
“就近轉移，躲過風頭之後再走。”
“話雖如此，可轉移到哪去呢？你知道咱們的人在基地外很不好混，如果沒有事先徵得當地人的同意，肯定會起衝突的。”
這一點我早就想好了，馬上便說出答案。
“到坦布拉瓦鎮就行。”
“坦布拉瓦？咱們和那的人接觸過？”
“咱們沒有，但紅松林有。兩地相距不過15公里，居民之間常有生意往來，他們多少會聽紅松林的人說起咱們。部隊轉移到那，就算不受待見，至少也不會有衝突。”
我的話讓通訊器安靜了一陣子，傑德仔細考慮半天才回復。
“好吧，就按你說的做，我跟上校報告一聲。莉莉不會有事的。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要是‘毒蛇’撲空，你有什麼辦法能脫險嗎？”
我聽到的主要是“莉莉不會有事”那句，其他的反倒不在意了。木已成舟，剩下的事就需要我自己來承擔。
“請放心，少校，我一定有辦法。”
原路返回基地時，我的腳步輕快極了，用的時間也比來的時候要少。從山下爬回第五層，感覺也不那麼費勁，很輕鬆地回到房間。這時候天已經有些亮了。
雖然誇下海口，我其實沒有任何成熟的對策。在我之後加入“毒蛇”的還有兩個人，他們都被分到了實驗2組，我們三個肯定是懷疑重點，但不是全部。不然“蛇頭”會毫不猶豫地把我們殺掉，反正我們都是些小人物，死了也不會帶來多大影響。他沒有這樣做，說明他不確定漏洞出在哪裏。要是殺了我們還解決不了問題，那隻會讓基地內的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這不是好事。
因此我現在要做的，是確保不留下痕迹，然後見招拆招。
*****
回到房間的我只睡了兩個多小時，就又醒過來，感覺思路有些斷片，彷彿還在夢境中徘徊。到食堂吃早飯的時候，也是迷迷糊糊的。旁邊的莎蕾塔不停地看過來，還把手搭在我的額頭上，這倒讓我清醒了些。
“干，幹什麼？”
“我還以為你感冒了，好像不是。”她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那就是沒睡好覺？”
“嗯，因為開會說的事讓我很介意。”
我故意拋出這個話題，想看看莎蕾塔的反應。她重新拿起勺子，若有所思。
“也是，突然說有姦細什麼的，不過我想不出會是誰，畢竟我和其他人都不是很熟悉，感覺看誰都有點像……”
說到這，她猛然想起了什麼，脖子一下挺起來。
“啊，當然拉維是不同的，絕對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啦。朋友之間怎麼能互相懷疑呢？啊哈哈哈……”
看着莎蕾塔擺動雙手，一個勁解釋的樣子，我確信，她是不可能懷疑到我的。
“說起來我還不太了解你，和其他人不熟悉，是因為加入沒多久嗎？”
“挺久了，已經兩年了吧。”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說明“毒蛇”此前還在其他地區活動過。我一直自然地認為他們是在阿爾法地區誕生的，就沒有調查這個組織的過去，或者說我根本沒想到它還有“過去”。
“這個組織以前還在別的地方活動過嗎？”
“過去在……嗯，南邊。”
莎蕾塔猶豫了一下，好像考慮向我透露這些合不合適，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毒蛇”已經存在了至少三年，莎蕾塔是在兩年前加入的，那時“毒蛇”曾經以另一個名字“黑蠍”，在南半球的南聯盟共和國一帶活動。南聯盟與鄰國安拉維爾之間，同樣因邊界線等問題存在分歧。被稱為“雙城戰爭”的衝突，曾發生過三次，比阿爾法地區這邊有過之無不及。
莎蕾塔出身安拉維爾，父親是軍官，在新紀136年的第三次雙城戰爭中戰死。這讓原本就因夫妻不和而勉強維持的家庭立刻分崩離析。母親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帶上能帶走的財產，跟一個暴發戶跑到國外去了。
失去家人後，無依無靠的莎蕾塔孤獨地生活了一年，然後徹底絕望，想要輕生。不過當她從橋上跳進湖水中時，被恰好路過的特倫發現，救了下來。在特倫的勸說下，她選擇加入“黑蠍”。
“你說特倫先生救了你？”
看到我驚訝的樣子，莎蕾塔笑成了一朵花。
“別看他總是繃著臉，其實是個熱心腸呢。基地里誰有什麼困難，他看到了就會幫一把。雖然咱們這有很多又冷血，又殘暴的人，但特倫先生很正直，是個好人。”
這可超乎我的意料。不過從莎蕾塔口中說出，那應該是真的吧。
“那你可夠走運的。”
“是啊，走投無路的時候，能遇到特倫先生。然後在這裏遇到你，我真的挺走運。”
莎蕾塔眨眨眼睛，一臉滿足的表情，讓我很難想像她曾試圖輕生。也是，每個人都有苦衷和過去，但也不可能總把心事掛在外面——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
早餐過後，我們照例到圖書館去。在書架前挑選一番后，把好幾本書放在桌子上，其中還有一張圖紙，上面是某種機械的構圖，讓我很有興趣——它和我們在區域F看到那個東西十分相似。
“這是什麼？”
“中轉裝置，好像是。”
莎蕾塔在圖紙上比劃了一個圈，指着其中像煙囪一樣部位，繼續說道。
“要準確尋找EXP固態附着物的位置，目前來說方法還是十分有限。雖然我們進行過數次嘗試，但是時間已經不多了。”
“時間不多了？”
“快到9月了啊，到時候，咱們必須得走人。”
和上校寫的那張紙條上說的一樣。9月，銀翼軍主力部隊將陸續進駐。半個月前我也聽到過一些傳聞，據說米亞里和阿杜拉爾就阿爾法地區的歸屬達成了臨時協議，這至少可以維持該地區二十年左右的安寧。為表示公平，雙方暫時不派出部隊，由維和部隊駐紮，保證地區的安全。
“毒蛇”的基地是從之前某個恐怖組織手裏搶奪過來，加以改造而成。它雖然在阿爾法地區活動，但基地的位置卻在阿杜拉爾境內。儘管此前也有人大概發現了它的位置，但考慮到阿杜拉爾對此會有所反應，即使發現也無法正面進攻。而現在，形勢發生變化，維和部隊既然能夠進駐，代表阿杜拉爾不可能成為這座基地的保護傘。
“可現階段還有一些項目沒有結果，有什麼好辦法嗎？”我問道。
“也許有，也許沒有，答案只能等紅松林的實驗場開拓以後才知道。”
我正想追問，外面車子的馬達聲越來越近。我下意識地抬頭，一輛輛越野車從圖書館窗前開過。那是實驗組外出時用的車，他們要出發了。
“我回宿舍一下，馬上回來。”
用這句話從莎蕾塔那裏脫身，我跑出圖書館。正好看到剛才的車開進一條通往山體內部的道路。這條道路打通了前四層，從這裏上下要比升降梯方便不少。站在道路邊，我向山下眺望，看到幾十名士兵已經整裝待發。
又過了十多分鐘，陸陸續續有幾輛卡車加入了隊伍，大部隊在下面熙熙攘攘一陣后，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我看了看手錶，0730，不出意外，他們會在紅松林停留一天，明天這個時候回基地。恐怕坦布拉瓦也不是很安全，我應該再找機會通知傑德，讓他趁早將部隊轉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