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掙扎

雨終於停了，天也亮了。

靠着牆角的利奧睜開眼睛，在刺鼻的味道里，倚着牆緩緩起身。他在一間馬廄附近呆了一晚，睡得很不踏實，但這裏的確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不容易被發現。

無論是對馬廄的主人，還是對追殺他的人而言。

他昨晚什麼也沒吃，說是餓醒的也不為過，腿還有點打軟。他琢磨着得吃點什麼，就算有危險，也不能再餓肚子。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逃命。

這裏是羅薩比蘭鎮，秋山市的地盤，距離他的終點——秋山市，只剩最後74公里。

利奧脫掉滿是血跡的外衣，只穿一件襯衣，捲起褲腿，找些泥土抹在褲子的血跡上。這樣弄下來，他看上去就是個渾身髒兮兮的流浪漢。

他又緊了緊系在腹部的一條皮帶，然後把身邊的檀木龍背到身後，插在皮帶上。他摸了摸衣兜，裏面還有點零錢，蒼林也在。他又摸着身上的傷，有槍傷，刀傷，鈍器傷，這些全都用蒼林處理，暫時得到控制。

但，即使蒼林可以抑制傷勢，加速恢復，可如果得不到專業的醫治，傷口仍然不能好好痊癒，更無法應對感染。

今天，無論如何，都要逃進秋山市。

利奧把血衣埋進草叢，若無其事地走進鎮裏，警惕着四周。他想找人多的地方走，儘可能混進人群，讓自己不露出來。但看他這副模樣，人們都有意避開，他只好躲着大道，走小衚衕。

他沒有手機，看太陽，估計是六七點，他確認着錢，吃個早飯還夠，至於車的問題，再想辦法吧。

他進了一家餐廳，把所有的錢全都換成食物，狼吞虎咽。好心的店主見他滿身是泥，臉都被灰塵弄成了花，猜他可能是個流浪漢，便額外送了一些吃的，讓他吃飽。

“謝謝。”利奧說。

“不用在意，”店主說，“你是流浪到這的？”

“算是吧。”

“有去的地方嗎？”

利奧猶豫了一下，如果是以前，他肯定脫口而出。但這幾天下來，他不敢輕易回答——害怕再次遭到背叛。

不過既然吃了人家的東西，也沒理由懷疑了吧。

“我打算去秋山市投奔親戚。”

店主眼前一亮：“是嗎？那可真巧。我兒子一會兒也要去市區買點東西，你可以搭個車。”

“這……”

利奧有些為難，店主看出了他的擔心，笑着說：“放心，不要你的錢，順風車而已。”

“那就多謝了。等我找到親戚，一定回來感謝您。”

“哈哈哈，好的。”

店主的兒子是個快三十的健壯男子，利奧吃飯的時候，他正在後院，把一輛皮卡車上的空紙箱挨個搬下來。父親跟他說要加個客人，年輕人馬上同意了。

一個小時后，皮卡車出發。坐在車裏的利奧還是緊張兮兮，不時環顧左右，或者看看後視鏡。

“你好像很累啊。”年輕人看了利奧一眼說。

“有點，”利奧回答，“這車是去哪？”

“老亨利市場。”

利奧沒有印象，他來秋山市的次數並不多。

“在什麼地方？”

“離市區還有挺遠距離，而且只有一路公交車，車隔還特別長。要不，我直接給你送到地方吧。”

“這，不耽誤你買東西嗎？”

“沒事，先裝車就行了。”

終於，在最後一段路途上，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好心人。想到這，利奧久違地放鬆了一下，他已經連着幾天保持警惕了。

不知不覺，他打了個盹，醒過來時，皮卡車離老亨利市場只剩三公里。

年輕人笑着對他說：“醒啦，我們快到了。等會兒我先裝車，然後送你。”

“嗯，多謝……”

感謝的話沒說完，利奧的神經突然自動繃緊，眼睛急忙看向後視鏡。

三輛黑色轎車，從後面疾馳而來，其中兩輛還上了超車道，正不斷加速，越靠越近。

是他們，來了！

“快停車！”利奧朝年輕人喊着。

“啊？為什麼？”

“別問了，快停車讓我下去，你趕緊走！”

“到底出什麼事了？”

年輕人搞不清狀況，仍然踩着油門。這會兒，一輛轎車已經抄到皮卡車前面，故意減速別它。年輕人趕緊跟着減速。

“嘿，你幹什麼！”

他大喊起來。又發現超車道的另一輛轎車，從左邊靠近。年輕人立刻踩下剎車，三輛轎車也跟着停下。

“你別下去！”

利奧的喊話沒有勸住年輕人。只見他他拿起手機，怒氣沖沖地跳下車，想和轎車裏的人理論，然後報警。

他不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是講理的人。

砰砰——

幾聲槍響過後，年輕人死在了自己的車邊。轎車裏的人全都下來，亮出手槍，包圍皮卡車。

又是這幫傢伙。在阿蘭德爾便糾纏不休。他們，或者說他們的老大，要自己的死，利奧很清楚。但他們總要扯上無關的人。

多殺人對他們並沒有好處，這樣做的唯一目的，是激怒自己，讓自己心神不寧。那樣的話，蒼林就無法完全發揮作用。

利奧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能剋制自己的憤怒，不會衝動。但這種心情，即將到達極限。

此刻，蒼林的火光躍動着，而槍手們馬上要完成皮卡車的包圍圈，其中一個還拽開了駕駛室的門。

“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握緊檀木龍，利奧縱身躍出駕駛室。

一場激戰過後，槍手們都死在血泊里，他們的血把利奧的襯衣徹底染成了紅色。

利奧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腿吃了兩發子彈。他試圖用蒼林止血，但頻繁使用EXP武器，導致他的EXP抗性開始降低，蒼林非但沒怎麼止住血，反而帶來更劇烈的疼痛。

“呃！哈啊，哈啊……”

年輕人的手機被槍手們打爆了，利奧現在也開不了車，只能用檀木龍當拐棍行走，可惜檀木龍的長度並不適合。為了支住地面，他得彎一些腰。

再怎麼疼，利奧心裏也保持着冷靜，這是長年使用蒼林帶給他的習慣，或者說本能。

只有這三輛車嗎？後面會不會有其他人？可能性不為零。更何況，看見自己這個樣子，估計沒有人願意再讓他搭車。

利奧決定離開公路，鑽進公路兩邊的樹林，此時是6月，樹木已經吐綠，正是茂盛之時。

林間，利奧的汗水和血水，不停地淌下，他走一會兒就要停一下，喘勻氣。最後的三公里，他走了一個多小時。

當老亨利市場的一角出現在他面前時，當他能看到市場前那一輛輛正在裝貨的皮卡車時，他終於放了心。

“救……”

只發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利奧頹然倒下，意識模糊。

恍惚間，他看到好像有人朝他跑來，似乎還說著什麼……

“好了，這樣就行了”

給利奧重新包紮完傷口，史密斯拍了利奧後背一下，一陣不輕不重的疼痛，讓利奧從回憶中醒過來。

“謝了，老闆。”

“沒事。”史密斯收拾着東西說，“發什麼呆呢？”

“我在想去年那事。”

“過去的事老想什麼？”

“那個時候，如果不是老闆剛好發現，我就沒命了吧。”

“瞧你說的，那離市場也不遠，我發現不了，別人也會發現。而且我只是打電話報警而已，別太在意啦。”

把紗布和藥瓶裝回抽屜，史密斯就要回去繼續忙活。

“有事叫我。”

利奧點點頭，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獃。

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去年的事呢？

大概是因為現在的自己，又一次渾身是傷吧。

*****

露娜家裏，一群人圍着桌子吃飯，但只有羅洛夫吃得最開心。其他人根本無心下咽。

特別是阿克亞，他現在明白那些照片是怎麼來的了，雖然他還不知道，明明報警的是史密斯，為何在報警人那個位置上空着，大概是警察沒有找到他吧。

“嗯，這湯真不錯。”

羅洛夫邊吃邊喝，啤酒下了一瓶，面色紅潤起來，嗓子也變粗了。

“怎麼了，大家都吃啊？”

“為什麼，那些人要殺利奧呢？”還是露娜先問了出來。

“因為，這是蛇影的規矩。”

羅洛夫有些無奈，他可以在秋山市呼風喚雨，但在蛇影，在卡頓家族內，他什麼都做不了主。

作為黑手黨首領的兒子，利奧沒有半點心狠手辣的樣子，這都是父親哈利的決定所致。利奧六歲那年，哈利因為某些原因，把他送到風林先生那裏。老人很高興地收下了利奧。

於是，利奧在一個和平的環境下長大了，與組織內的喧囂和紛爭毫無瓜葛。久而久之，養成了他寡慾的性格。利奧也更習慣風林院的生活，每年除了國慶和跨年，很少回阿蘭德爾。

畢竟回去一次，怪費勁的。

新紀132年，哈利成為蛇影的第十六代首領。從那以後，利奧回國的次數稍稍增加了一些。他完全沒有融入蛇影的打算，只想着平平淡淡過完一生。

但是，上天不允許他有這種想法。

蛇影作為黑手黨，經常會接到一些委託，這些任務多數都交給合適的人完成。有時任務難度很大，或者需要一些有身份的人參與時，首領也會親自出馬。

新紀138年12月，哈利和妻子馬蒂妮就接到一項委託，夫妻倆把該交代的事交代好，便出發了。

哪知道，這一去，竟音信全無，直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新紀139年2月，哈利夫婦已經失聯快三個月，蛇影內部，不少人坐不住了。畢竟組織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需要首領參與和定奪，這麼下去早晚要亂套。

於是有人提出，必須馬上進行首領選舉，選出新的首領，讓一切重回正軌。

而呼聲最高，支持者最多的人選，名叫古納維爾德·巴巴斯，是蛇影麾下企業，米歐菲化妝品公司的董事長，能力出眾，在蛇影內頗有勢力和人望。他也被認為是下一代首領的最有力競爭者。

由卡頓家族以外的人當首領，在蛇影的歷史上不是新鮮事。蛇影一向任人唯賢，有能力的人理應上位。何況，首領也不能為所欲為，因為蛇影內還有一個監督首領工作，參與議事的團體：元老會。它由蛇影內有影響力的人物組成，但無論怎麼調整，卡頓家族的人總會有一部分席位，這是沿用了一百多年的規矩。

古納維爾德向元老會提議選舉，按規定，選舉通常是六年一次，除此以外，如果有特殊情況需要啟動選舉，要有元老會的同意。

元老會商量了一段時間，沒有結果。因為還有一股反對的聲音，同樣不容忽視。

反對者們認為，仍有希望找到哈利夫婦，現在提出選舉，為時尚早。而且目前蛇影還沒有出現什麼大問題，可以繼續維持現狀。

這群人都是哈利的直屬部下，或者是擁護他的人，其代表佩恩·切爾西，是哈利的心腹，對哈利無比忠誠。元老會和古納維爾德都明白，佩恩是不會允許卡頓家族以外的人成為首領的。

但佩恩也清楚，找到哈利的可能性，基本是零。元老會不會放任現在的局面，同意選舉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自己必須想別的對策。

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卡頓家族的其他人，參加選舉。於是，佩恩想到一個不二人選——遠在南聯盟的，哈利的兒子，利奧。

“但是，以利奧的性格，不可能同意吧？”

聽羅洛夫說到這，露娜就搶着問道。羅洛夫已經酒足飯飽，正美美地抽着煙。

“當然了。那小子已經在風林院呆舒服了，突然說讓他參加大選，怎麼可能同意。後來佩恩還跟我說，讓我勸勸利奧，我呀，乾脆沒打那個電話，我可不想聽他抱怨。”

想到平時爺孫倆鬥嘴的樣子，安多拉和露娜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隊長就一直呆在風林院嗎？”阿克亞又接着問道。

“不然呢？他又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但是，也由不得他了。”

幾次拒絕佩恩請求的利奧，本打算留在風林院，但是因為風林先生的突然死亡，他不得不改變主意。

蒼林和赤嵐，風林之手，是風林先生用的武器。它只會傳給有可能成為下一任風林先生的人。風林先生將蒼林和赤嵐，分別交給利奧和肖風，其用意也不言自明。

只不過，五位堂主對風林先生的決定頗有微詞，但礙於風林先生的面子，不好直說。如今，風林先生不在了，他們就無需掩蓋自己的想法，眾人商量着選出新的風林先生，把利奧和肖風排擠出去，還要收回蒼林和赤嵐。

肖風那時正因風林先生的死而火氣上頭，聽說堂主們要趕他走，更是氣憤難當。師傅屍骨未寒，堂主們卻懷着叵測居心，只顧爭權奪利。一氣之下，他拒絕交出赤嵐，又帶上同意他復仇計劃的上杉泉岡和麥緹利，離開了風林院。

而利奧比肖風離開得還早，他萬萬想不到，離開阿蘭德爾，避開了蛇影的首領選舉，卻又要被卷進風林院的是是非非。風林院已不再是他的安身之處，還是及早抽身為妙。

可是去哪呢？除了阿蘭德爾，就是秋山市，這兩個地方利奧都不喜歡，特別是秋山市，只有一個很少見面，而且一見面就要吵吵的爺爺。相比之下，他的絕大多數親朋好友都在阿蘭德爾，當然那些想着讓他當首領的人也在。

就在利奧左右為難之際，得知風林先生去世的佩恩，親自來南聯盟接利奧。反覆勸說后，利奧勉強同意了佩恩的話，踏上了去往阿蘭德爾的旅途。

當他下飛機時，受到了佩恩的部下們的夾道歡迎，利奧只能用一個僵硬的笑容來回應。

佩恩趁熱打鐵，將哈利之子利奧回歸的事，宣傳得鋪天蓋地。哈利的支持者們迅速團結一致，支持利奧。很快，元老會將利奧確定為候選人。

事到如今，身不由己，利奧也只能硬着頭皮接受。那時他還沒意識到，蛇影的首領選舉，是一場名副其實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