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生產

疼，無法描述的疼痛將我從夢中生生扯回了現實。下身疼的要喘不過氣來，身下床單一片粘稠，被羊水浸濕了大片，這個孩子比預計的時間想要更早的來到這個世界，但我還未做足充分的心理準備。

疼痛讓我幾乎不能發聲，掙扎着想要從床上爬起來但是怎麼也無法直立自己沉重的身子。離手機只有半張床的距離，努力將身體挪到手機的位置，打開以後卻是黑屏。竟然在這關鍵的時候沒電關機了。

嘗試着大聲呼救，但是護工和阿姨們都在樓下，房間隔音又好。喊了即便始終無人應答。憑藉一股毅力，慢慢扶着床沿挪到地上，調整呼吸一步步往門口挪動。每用一次力氣就像一記記重鎚砸在身上，疼的喘不上氣。這平日裏走幾十步就能到頭的距離，今日卻似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汗珠順着額頭滴進眼睛裏又順着眼眶混着淚水流下。拼着最後的力氣想大呼出聲，可是聲音似是卡在了喉嚨一般嘶啞無力。當初洪水中車裏溺水般的恐懼和絕望再次襲來。

幾乎快要昏過去的時候，將手機狠狠得往房門方向扔過去，希望他們能聽到我的動靜，扔完后再也抵擋不住襲來的黑暗，夢中似乎看到一束光照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蹣跚着像我撲過來。

再次在劇痛中醒來時，周圍是一片白色。兩個助產師和護士在身側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告訴我如何配合她們用力。腦中一片混沌，她們說的什麼並未深刻理解透徹，只是身體憑着本能不斷的用力。下身像撕裂般的痛楚，抓着床把手的手也已經麻木，但是一股神奇的力量推動着我迎着痛不斷努力，終於在助產師的一聲驚呼之後，一陣嬰兒的啼哭劃破了眼前的黑暗。

這一刻如此美好，以至於已經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個紅通通皺巴巴的小娃娃被放置胸前，他在我的身上蠕動着小小的四肢，奮力的用哭聲表達着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這就是在我肚子裏潛伏了九個月的小娃娃，我願用我的一切來愛護他。

“恭喜你，是個很健康的男娃娃。孩子的爸爸在外面要急瘋了，幾次都非要衝進來都被攔下了，這會兒在外頭估計是要吃人了。”

我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開口回復：“那就讓他急吧，我想我可能需要睡一會。”一口氣松下來后就是洶湧的困意再次襲來，彷彿這數月的疲憊在這一刻突然集中噴涌，任外面鬧成什麼樣，我也要先睡一覺了。

神識再次歸位時，是被一陣陣怒吼聲和嬰兒的啼哭聲吵醒的。用手扶着眉骨廢力的睜開眼睛，無視掉垂直在我頭頂的權煜的臉，環視了一下周圍找那啼哭的源頭。

自我身體裏出世的小娃娃在權煜外公的懷裏不住的啼哭，小拳頭緊緊的抵在下巴上，閉着眼睛一臉的不滿。老人家不停地搖晃着自己的身體輕輕地拍打着懷裏的小人，一臉的疼愛和無措。

護士過來后把不相干的人趕出去，說是讓嬰兒開始學習吮吸奶水。權煜的外公將孩子遞到護士手裏后還是一步三回頭的不住往回張望。權煜更是一步也不願意離開。

我確信他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乾脆也不避諱了，直接當著權煜的面說：“算了，護士，就讓他在這裏吧，反正他也看不見。”

護士反問：“他看不見？”

“哎呀，他怎麼一個勁的哭啊，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未等護士說完，權煜趕緊打斷了她。

護士許是也見慣了這種大驚小怪，非常淡定地說：“小孩子就是這樣。哭一哭就當是運動，不一定只要哭起來就是不舒服的。”

權煜被懟了一句後面子有點掛不住，嘟囔了一句：“那感情不是你自己的兒子，你倒是心寬。”

護士被他逗笑了，好脾氣得解釋：“你呀，就是初為人父太緊張了。等過段時間你就能區分他是真的有需求的哭還是只是哭兩嗓子惹你注意了。”

權煜喪氣的回過頭去不再理會他。

待懷裏的小人滿足的睡去以後，我才恍惚回過神來，我已經是做了母親的人了。這個小小的小人兒出生以後，我的一門心思都只想用在他的身上。

良久的沉默之後。我實在忍不住了，終於發問：“權煜，孩子長得像誰？”

權煜一臉自豪的說：“眼睛和鼻子像你，眉毛和嘴巴像我。”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我逼問他：“你不是看不見嗎？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權煜臉上有點掛不住了，悻悻地說道：“這個。。。我可以好好跟你解釋。”

我冷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真的就打算這一輩子都不見我了。”

權煜將我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裏后才開口說道：“當初在醫院醒來之後，我只知道第一件事情就是確認你的安全。直到直到你安然無恙之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是，接下來。。。”

權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我發覺自己眼睛和腿都不好用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腰部以下一點知覺都沒有。我那時候真的很絕望，而且腦中的淤血能不能最終消散也不敢確定。那段時間整個人狀況十分糟糕。我不確定以後到底能活多久，即便活着，會不會也是一輩子都是一個廢人。所以我不願意見你，一方面不想讓你見我如此狼狽。另一方面，確實也是不願意拖累你，我不能用一個殘疾的軀體霸佔你。而且那時候，也沒有人告訴我你懷孕了。”

“其實，自你來到病房的第一天我就知道那是你，你的味道我太熟悉了，即使是隔着厚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我還是能準確的知道那就是你。但是，你不說，我就也不問，我就假裝從來就不認識你。直到後來，我頭痛發作，你將我抱在懷裏，那一刻心裏的悸動讓我無法拒絕，我自私地想，就假裝這不是你，就讓我放縱一次。”

“再後來，你默默在病房陪我，我其實也是很清楚的。那時候我想的是，雖然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但是，如果我死的時候突然很想見到你，而你又不在我身邊。那我該怎麼辦？”

“再到後來聽你頻繁的嘔吐以及偶爾偷聽到和護士的對話，我才知道你懷孕了。那一刻，我真的是五味雜陳。喜得是你居然有了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憂的是，如果我死了，你和孩子怎麼辦？即使我不死，那麼我又怎麼能讓你照顧孩子的同時再去照顧一個廢人？”

握住我的手緊了緊，權煜似是想到了讓他心有餘悸的事情一般，語調開始有些顫抖。“直到聽到你摔倒，而我卻沒有能力去將你扶起來的時候，那一刻我恨不得殺了那個沒用的自己，你知道嗎，你重重的落地聲就像一個重鎚狠狠地砸在我的心裏一般，我費力的想從床上爬起來將你扶起來，但是我掙扎半天也只是一頭從上頭栽倒在地面上而已，那時候的我真的好恨。我不想讓自己再這麼無用，所以我決定開始接受治療。哪怕結果不盡如人意，但是最起碼，或許我有個機會，能看到我們的孩子出生。”

這些我並不知道的事情自權煜口中緩緩道來，聽到權煜竟然為了我從床上狠狠跌落的時候，心疼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權煜替我抹去眼淚后才繼續說道：“再到後來，我看着你就在我身邊，但是我不敢和你相認。因為我怕我和你相認了，萬一哪天我真的走了，對你又是二次傷害。再到後來，醫生告訴我，腦中的淤血在逐漸好轉，我的眼睛確實也開始能看見一些光影。我知道，這是老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我一定要堅持下來，作為一個好好地權煜再次站在你面前。”

“所以我每天按時吃藥，積極做康復訓練，吃你做的難吃的飯菜。堅持了幾個月，我的腿慢慢的有了一些知覺。我真的很高興，柔柔，你知道嗎？不過是稍微有點知覺而已，我竟然能那麼的開心。恨不得能馬上告訴你，讓你知道，但是我要忍住，因為我想等我完全康復的時候以一個完整的我出現在你面前。”

“昨晚，睡覺的時候我一直就很不安穩。後來想要自己坐到輪椅上面偷偷去你房間外看看，哪怕只是靜靜的坐在門口感受你的存在也好。可是還未等我下床，就聽到你摔東西的聲音。這種不安被迅速放大，我從床上翻下來，爬到門口，硬撐着自己打開房門爬到你的房門外，我強把着門框居然站了起來。打開門看到你倒在地上的一瞬間，真的是氣血上涌，害怕的全身發抖。”

“後來是阿姨們趕過來將你扶起來的，如果不是他們提醒，我也沒有發現，我竟然情急之下自己邁出了幾步。後來我看着你被抬上救護車送進產房，在裏面待了這麼長時間沒有出來，我真的快要急瘋了。時間的流動從未像那樣的緩慢。”

權煜將頭埋在我的胸口繼續說道：“那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害怕，什麼為你好，那都是矯情。我要在我能喘氣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到你，我發誓，只要你醒過來，我就跟你坦白一切。這一次我再也不能失去你。”

我再也忍不住，捧着他的臉問：“權煜，你憑什麼覺得你會失去我？”

權煜正要說什麼，突然一聲清亮的啼哭聲音響徹了整個房間，外公火速地衝進來趴到嬰兒床前不停地念叨：“哎呀，小祖宗這是又怎麼了，是拉了還是餓了。你們快來人處理一下啊。”真是半點董事長和長輩該有的風度都沒有了。

待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外公咳嗽了兩聲說：“甄柔啊，權煜已經和我談過了。以前外公不像話，你別和我計較。出院以後，你還是和我們一起住吧。”

我撐起自己的身子感激地說道：“外公，我怎麼會和你計較，你能如此寬宏大量我真的是感激不盡。孩子眼下還沒有名字，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福氣能讓你幫他取個響亮的名字。”

外公瞬間喜笑顏開：“你真的願意讓我這個老東西給他取名字？”

權煜趕緊補充一句;“外公，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我也可以代勞的。”

外公馬上打斷：“願意，願意，等我回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權煜接着又補了一刀：“你公司沒有事情嗎？趕緊回去忙吧，不要打擾我們一家三口培養感情了。”

外公也不甘示弱：“現在他的事兒就是最大的事兒，其他事情不值一提。我就等着你和蘇葉趕緊回去替我打理着，以後我就弄孫為樂，其他的事情都不管了。”

權煜繼續道：“我可不管，我現在是病人，需要好好將養着。你的公司還是讓蘇葉先打理着吧，他這些年自己的公司經營的風生水起，也比我有經驗。再說了，當哥哥的給弟弟頂一些麻煩也是理所應當的，再說了，沒有我，他哪裏當得上舅舅。”

我驚訝於他能如此淡定地說起蘇葉的事情，不禁問道：“你知道蘇葉的身份了？”

權煜笑着答道：“嗯，比你知道的略微晚一些。我剛醒來的時候，知道他一直在幫我們處理醫院和家裏的事情。我還心想這個人之前從未接觸過，怎麼突然就冒出來了。後來，他回日本之前，過來找我談你的事情，他其實也猜到了我一直知道你就在我身邊，但還是不放心，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就是蘇葉，就是那個你經常提起來的名字。當時我還真是有點吃醋所以對他並不友好。後來，他跟我講了他的身世，我雖然很震驚，但是心底里還是挺高興的，因為他不止是我的親哥哥，同樣也是你的親哥哥，那時候我身體沒有現在這麼樂觀，我就想有這麼一個人能在你身邊保護你，即使我哪天真的不在了，也能有個人能好好照顧你。”

我感動的不知怎麼說才好了，這個死心眼的孩子，即使是那個時候第一想到的也是我的利益。

權煜接着道：“再有一個就是，以前我一直以為外公只有我一個孩子，如果我真的死了或者瞎了、殘疾了，那以後誰來照顧他的老年生活，誰能替他扛起公司的責任？雖然我同蘇葉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對他的人品和辦事能力我是有自信的。那時候我就在想，會不會他是老天爺派來接手原本屬於我的責任的。不過，後來我的身體漸漸有了改觀，他也時常跟我聯繫着。如果說，最初我只是拿他當做我自己的替代品，那麼現在我是從心底里真正接受了這樣一位血親。”

我甚是欣慰，這一覺醒來，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晴朗了，外公不再反對我留在權煜身邊，權煜身體也好轉了，權煜也接受了蘇葉的存在，我的孩子也這麼健康。我由衷地感謝老天爺。

“權煜，蘇葉是個好哥哥，謝謝你能接受他。”

權煜突然想起什麼似得，神秘地說：“你說，以後咱們的孩子是管他叫伯父好呢還是就舅舅好？”

我不禁笑出聲來：“這倒是個難題，按說應該是叫伯父的吧，但是蘇葉他個性不同凡響，說不定他會讓蘇葉喊他舅舅。”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那當然是舅舅了，伯父的發音比舅舅要難吧，到時候他學會喊爸爸媽媽以後，第一個就要學會喊我，所以還是舅舅更好一點。”

緊接着是一聲咳嗽，外公將蘇葉往旁邊推了推說：“喊你什麼都無所謂，關鍵是我重外孫學會喊爸爸媽媽之後第一個會喊的一定是我。”

蘇葉沖我做了個鬼臉，知趣的選擇閉口不言。自從這個重外孫出世以後，外公已經越來越多的體現出他老小孩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