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生別離

第六十六章 生別離

小孩子受了委屈可以躲在父母的羽翼下方不出頭,而成年人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要自己迎頭面對。即便是我再怎麼萬念俱灰也不能不硬着頭皮去處理樁樁件件和權煜相關的事情。

實在不想再和權煜有任何見面的機會,也不想給自己心軟的機會。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趁着我的決心尚未動搖,就將這一切全都料理好,別給自己留下後路。

所以我跟公司暫時請了五天假期。目前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趕緊找個房子搬出來,那個充滿了權煜味道的空間,我無法想像該如何才能說服自己可以繼續住下去,而且只要我在那裏住一天權熠應該也不會放棄過來找我,分開的這幾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他,身上的每一處細胞都被他深深地鎖死了,恨不得馬上衝進他的懷裏,但是我只能強忍着,強忍着淚水、強壓着思念、強摁下不安。

這幾天我堅持要去住酒店,但是陳墨不允,但是他如果只是一個普通朋友,說不定我還真的能跟他同一屋檐下也不覺得尷尬,但是他畢竟還有一個前男友的身份。即便我跟權煜發生了問題,也不能理所當然的接受他的庇護。尤其是,他對我沒有徹底死心。

我同他堅決表態,我一定要搬出去,他口頭上暫時答應了,但是堅持要陪我一同找房子,過了兩天,他興沖沖地跟我說同一個大樓裏面的朋友有一處房子空了一年多了,這兩天他聯繫上了那個朋友,可以讓我暫時在他那裏過渡一下。

這種只要有腦子的人就能聽懂的謊言,我卻不忍拆穿。一方面,是他的誠意實在是讓我不忍拒絕,另一方面,現在是畢業季節,大學生開始離校實習,他們已經消化掉了大部分的房源,這個時機找房子實在是不好找。

這幾天去中介都沒有合適的房源,眼看着找房子是個比較花費時間的工程加上一直住酒店的話經濟實力也不允許,所以只能先答應了。

陳墨一開始白天也不去上班,只是在我家來回晃悠,卧室那張巨大的毛玻璃雖然阻擋了屋內外的視線,但是卻擋不住他時時出現在門邊的身影。

或許是怕我想不開,來偷偷聽聽我的動靜,我不想拆穿他也不想讓他擔心,每每此時我就故意下床走動幾步,耷拉着拖鞋故意發出沉重的腳步聲,或者就咳嗽一兩聲。

自我進來以後,家裏菜刀、水果刀、螺絲刀等等所有尖銳的東西突然全都不見了,就連CD碟片也全都被收走了,這是怕我想不開割腕自殺吧,讓我痛苦之餘不禁也覺得有點好笑,陳墨心思實在是太過於細膩。

有幾次我深夜起來上廁所都能看到他在客廳里抱着電腦在工作,已經讓他為我操心到這份上了,再耽誤他上班就真的十分於心不忍了,所以在我我一再堅持讓他回去上班併發誓不會讓自己出事以後,我們達成協議:白天他去上班,晚上堅持讓我陪他一起吃飯。而且每次都是在住處附近的飯館,周圍人多,我們即便是不說話也不會陷入一片冷清之中,嘈雜的煙火氣息能很好的化解獨處的尷尬。

如此相安無事的過了兩天,這一天我實在是不舒服不想下去吃飯,但是他卻不依我,強行帶我下樓。雖然被拉到了吃飯的地方坐下了,但我白天在床上躺了一天,加上最近失眠發作,頭重腳輕的實在也是吃不下。看着桌上一道道精緻的小菜,胃裏像是被人拿棍子攪着一般噁心絞痛。

陳墨一臉擔憂,安慰道:“你臉色很差,已經好幾天沒怎麼好好吃過東西了。這樣下去你會生病的。”

看這幾天他被我折騰的臉色也很不好,不忍讓他擔心,撒了個謊說:“沒事,我只是躺的久了,胃有點疼。”

陳墨點了比較好消化的混沌和小鹹菜,堅持讓我吃一點,我喝了幾口湯實在也是沒有胃口,硬實逼自己吞了幾個混沌以後放下勺子捂着肚子趴在桌上,陳墨慌忙就我攙扶回車裏。

回家途中,經過藥店的時候,陳墨要下去給我買葯,囑咐在車上等着。本來我想說不用了,可是一張口就差點吐出來,最後只能捂着肚子點了點頭。

陳墨下車后,我將頭靠在座位上,深呼吸了幾口氣。一個拉動車門的聲音后,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而來。這個味道性感而又溫暖,在我失眠的這幾個深夜,腐蝕着我的心臟。

維持着靠在座椅上的姿勢,將頭輕輕側了側,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明明不願想起,但是腦海中已經出現了無數次的身影。

幾日不見,他的眼窩陷下去不少,眼底下烏青顯現,一下子滄桑了好多。我正欲開口攆他下車,權煜卻焦急開口道:“給我五分鐘,聽我解釋清楚。”

我強壓着翻滾的嘔吐感無力回道:“我不想再聽,也不想再見你了。”

權煜一隻手撫上我的額頭問:“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廢力地將他的手拿開,將頭歪向一側,只想趕緊結束這段對話:“你走了我就會舒服了。”

權煜挫敗的將手抽回,揚起另外一隻手裏拿着的文件袋急急說道:“上次我已經跟你說過我會證明我們不是。。。”

我還來不及聽到他後面要說的內容,權煜的聲音在就一陣引擎聲音中被打斷了,等我回過神來以後,眼裏看見的是疾馳而來的車子和對面肖琳猙獰恐怖的臉,緊接着便是一聲重重的撞擊。

胸口痛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大腦空白了許久,天旋地轉中再次醒來的時候,權煜原本英俊的臉孔和身體以一個扭曲到詭異的姿勢卡在擋風玻璃我和中間。

像是噩夢裏才會出現的場景讓我陷入巨大的恐慌,我活動着手指努力地掐向自己的大腿希望可以從這夢境中脫離。

可我看着鮮血順着他挺拔的鼻翼兩側滑落,還是忍不住伸出手來想要替他捂住傷口,但是鮮血自指縫裏面不斷上涌,滴落在胸前的白襯衣上,一朵朵暈開,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太過真實。

眼睛裏面紅色在蔓延,大腦卻陷入了空白,想叫出來但卻說不出口,只能重複着撫摸權煜的動作。

鮮血順着我的手掌恣意流淌,一開始還是一滴滴的低落,漸漸地自頭頂處匯流成一股股分支噴涌而出。

我徒勞地想用袖子擦去權煜臉上的血跡,但是早已被鮮血染透的袖口反而將他的臉浸成了大紅色。

“權煜,不要!”我拚命將自己靠向他,將他的頭扶正,讓他目光正對着我。

“權煜,你怎麼了,權煜!你說話,你說話啊,你怎麼了。我不喜歡這個夢境,我不喜歡,你快帶我走出去,我要走出這個夢境,你快點帶我走出這個夢境,我求求你。”

掌心裏的臉抽搐了幾下,喉結上下彈跳了幾下以後大股的鮮血便從口中湧出來。

每一縷鮮血流出都像是將我的心臟切碎一分,腦中一個恐怖的念想漸漸成形,我拚命的呼喊:“權煜,你別說話,你別張口,我錯了,我不走,我們都在這裏。你別說話,你不要流血。。。我不要你流血。。。權煜。。。我求求你,你看着我,我求求你。。。”

懷裏的人眼睛閃爍了幾下終於嘔着血斷斷續續道:“柔柔,我是。。。咳咳咳。。。真的。。咳咳咳。。。愛你!。。。我。。咳。。不是。。。你的。。。”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甚至是不完整的一句話,未等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最後講這話的時候是微笑着的。明明,他的嘴裏在不停往外嘔血,明明他應該全身都是萬箭穿心般的疼痛,明明我留給他的只是一片決絕。

我木然的擦拭着他身上的血跡,想要把他被卡住的身子搬下來,可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心裏的恐懼和絕望越來越深刻,漸漸地,懷裏的身子徹底軟了下來,我狠命的將他往身前拉過來,他的身子動了動,我不顧鑽心的疼痛拚命調整角度讓他的頭搭在我肩上。然後,溫熱的液體,順着他的脖子源源不斷湧入我的身體。

我抱着權煜被鮮血染透漸漸下滑的身體,想要大喊他的名字讓他睜開眼睛再看我一眼,可是胸口似是被橡皮卡住一樣,喘不上氣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然後,漸漸地,方才發生的一幕開始在眼前重現,權煜話未說完的時候對面一輛逆行的車子瘋狂的撞過來,車裏的肖琳眼裏透着瘋狂離我越來越近,我望着那雙眼睛,強烈的不安開始迅速蔓延然後下意識地想將權煜推出去,但是他卻瞬間撲了過來將我鎖在懷裏,將我牢牢得固定在他的身體和座椅中間。

撞擊過後,他被強大的撞擊甩出去卡在擋風玻璃和車體中間,生命隨着鮮血徹底流失,只留給我一段未說完的話。。。

看着對面車裏冷笑的肖琳,此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過,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憤怒過,憤怒到讓我想殺了一個人。她殺死了我的權煜可是她自己卻在安全帶的保護下只是額頭磕破了點皮,這怎麼公平。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想:是她殺死了我的權煜,就在我的面前,生生的奪走了他。我不能讓她活着離開,我要讓她死的更快更丑!

後來陳墨回憶,他聽到一聲巨響衝出來的時候正看見我渾身通紅,滴血的手裏拿着車窗碎片,跌跌撞撞地向著肖琳的車子走去,凄婉的像彼岸的兩生花:顫抖着,堅挺着,搖曳着,悲情着。

我看起來像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那麼恨自己,恨肖琳,她想要殺了我,但是我卻殺了我的權煜,死神真正降臨的時候,才想清楚我之前糾結的那些所謂的欺騙,所謂的背叛,根本什麼都不是。

我愛的人在我身邊就夠了,我管他是不是血親,管他是以什麼目的接近我,管他什麼家醜家仇,統統都沒那麼重要了,愛的人在身邊,就可以了。活着的時候真的不知道死亡哪一天就來了,有愛人就足夠了,矯情那麼多幹什麼呢。

但命運就是愛開這不着調的玩笑,偏偏是在權煜真正要離開我以後我才想清楚這一點。如果我能早一刻想清楚,那麼他也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離開的時候該是有着怎樣的遺憾?我對他最後說的那些話,他該有多痛苦。而他又怎能知道,此刻的我是有多麼悔恨!

不過,也不要緊,我會陪他,枉顧生死,來不及解除的誤會,到了陰曹地府我再好好解釋給他聽,他要成仙我隨他,他要入地獄我也陪着,再也不分開了。

但我畢竟沒有車子走得快,肖琳未等我走過去,已經發動了車子要再次撞過來。老天爺又一次捨棄了我,連替權煜報仇的機會都不給我。不過,也好,即使我殺不了你,你殺了我也好,我可以馬上追上權煜陪他,聽說那邊很冷,我不能讓他獨自承受。我不能讓他自己渡過忘川,飲下那碗孟婆湯然後徹底忘了我,帶着此生的遺憾。

車子撞過來的時候我保持着雙眼睜大的姿勢,我要記住這張臉,害我和陳墨分開的時候我恨得更多是自己。但是現在,我對她是恨到骨子裏,這張臉我要刻在靈魂力,即便輪迴轉生,也不能忘記。

車子疾馳到身前的時候,我的神經反而放鬆了,終於可以解脫了,權煜,等我。但是一轉眼我被一個身影撲到一邊,接着入耳的是陳墨怒吼:“你是瘋了嗎?”

我隔着他看到車裏因為陳墨的出現而驚恐的肖琳,拚命想要掙脫陳墨的懷抱,“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幾天要殺了她替權煜報仇,你放開我!!!”

陳墨將我死死地鎖在懷裏:“阿柔,你聽我說,你不可以這樣結束你自己的生命,你還有愛你的人,你想沒想過你的母親,你死了,她怎麼辦?”

我絕望地在他懷中嚎啕大哭:“那你有沒有想過權煜,他自己走了會很孤單的。他愛我卻因為我死了,我不能讓他這麼白白死了,我要報仇!你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肖琳還是逃了,不知道是怕被陳墨看到她狼狽的樣子還是我癲狂的恨意讓她害怕,反正在陳墨死命拉住我的時候她發瘋一樣的逃走了。

看着疾馳而去的車子,悔恨和不甘心幾乎將我吞噬。我狠命的推開陳墨,轉身往回跑,跌倒了再爬起來,再跌倒乾脆就往回爬。

陳墨過來拉我,被我狠狠地甩開。跌跌撞撞回到車裏,將權煜拖出來,緊緊的抱在懷裏。前塵往事在眼前不斷湧現:

“你果然就是甄柔?”

“徹底醉倒之前,我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將鑰匙扔到了你的包里。”

“我想同你骨血相融,但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我愛的一直都是你,從來都是你,沒有過別人,整整十年。”

“柔柔,我是真的愛你!”

“我發誓,此生此世,來生來世,除非死亡,沒有什麼能讓我離開你,即便哪天我要死了,我也會把我所有的東西全部都留給你。”

“柔柔,我真是愛慘了你。”

我們在一起的過往在我眼前彙集、碰撞、炸裂。此刻我才清楚,那些今天之前我以為只要努力就能斬斷的過往其實都串聯在我的每一個細胞里。

權煜,我愛你,不管你是誰,我都愛你,不管你去那裏,我都要陪着你。明白的這麼遲,對不起,但是,我再也不會辜負你了。

救護車來了以後,我拒絕任何人過來碰權煜,只要他們過來我就會不停的尖叫,然後瘋狂的揮動雙臂推搡。陳墨說後來是醫生說權煜還活着以後,我才突然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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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相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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