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汐楠按着以往時辰先進內室和綠裳換值,輕聲繞到屏風后,卻隱約從縫隙中看到自家姑娘坐起來的身影。
汐楠忙快步上前,撩起帳子,果然見她坐着:「姑娘,您起了怎麼也沒喊。」
初寧抬頭,在晃眼的明光中微微一笑:「也才剛醒,快給我梳妝,我去給殿下請安。」
汐楠俏生生應好,院子裏的下人們就忙碌起來。
安成公主今天也起了個大早,她是被侍衛前來報信驚醒的。
——宋霖回京了!
天未亮就進了皇城。
待初寧來到的時候,安成公也已經梳好妝,比平時都早。
小姑娘高高興興地跑進屋,就被安成公主今日的妝容驚艷了。衣裳髮飾是平時慣用的,可不知為何,初寧就是覺得安成公主比平時都要雍容明艷幾分。
也許是額間描的艷紅花鈿?
就像點晴之作!
安成公主見她眨眼看自己的花鈿,笑着抬手去彈了彈額頭:「要不要也給你畫一個。」
初寧搖頭:「畫了也被頭簾遮住,何必添麻煩。」
「經常看着,倒忘記你留了這個。」安成公主手指捻了捻她細滑的幾縷頭髮,然後牽着她往外走,「昨晚吩咐人給你燉了滋補的湯,放了天麻,補補你的小腦袋。」
初寧聽懂了這話里的打趣。
昨天從宮中回來后,她就被批一頓。
被說她坑人的本事太過拙劣,萬一是別人進去看到,或是周貴妃身邊帶着人,那這計劃成功率只有五五開。
初寧就是看着周貴妃一個人才敢大膽下手的,但也很虛心受教,確實想想有些后怕。於是安成公主就跟她說了不少宮裏娘娘們的手段,聽得她直咂舌,對皇宮裏的女兒都有些恐懼了。
初寧一早又被拿着昨兒的‘英勇’說事,倒十分厚臉皮笑着說:「沒事,補不好也不怕,還有殿下您呢。有良師,徒弟也不能太笨。」
「你這張嘴是越來越能說道!」安成公主被逗笑了,想到一人,「哪天你有空回徐家去看看你女先生吧,她才能受得你這樣的笨學生。」
「好啊,我也想念着老夫人。」
兩人說著坐到桌邊,侍女果然就先將一盅湯放到她跟前。
直到用過飯,初寧要去針線房學裁衣,安成公主都沒有把宋霖回京的事說出來,而是又派人讓去給徐硯送信,再有是打聽宋霖如今是在詔獄還是在刑部。
一個時辰之後,探聽消息的人彙報,明德帝讓宋霖還關詔獄:「陛下早朝之後會見宋大人,眼下已經下朝了。」
安成公主視線盯着袖瀾上的刺繡,沉默了會說:「套車,我進宮。」
徐硯早在安成公主送信來的時候就聽到宋霖回京的消息了,工部早就議論開來,他還知道皇帝要召見宋霖的事。
安成公主說會安排好讓他帶着小姑娘去見見宋霖。
所以……他是要一會就跟宋霖說明白嗎,他有些想像不出宋霖的表情。
徐硯看着班房外那株歪歪的柿子樹,眼神發虛。
另一位主事從外頭進來,就看到他握着筆出神的樣子,連自己進來也沒有反應。
「徐大人,侍郎大人下朝馬上就該回來了,他昨兒要的核算,你做完了沒?」
徐硯聽到聲音‘哦’一聲,眸光淡淡,抬手就在邊上堆着的幾張紙拿給他。
那人接過,正想說這就給送過去,低頭翻了兩頁,卻發現這是剛裁好的白紙!他嘴角抽了抽,這徐硯什麼意思。
他要是沒看一眼,拿去給侍郎大人,侍郎大人不得把他罵一頓。
還以為他跟徐硯一起給侍郎大人臉色看呢!
「徐大人!這、這是白紙!」他沒好氣把紙又摔回桌案上。
徐硯眼珠子轉了轉,微微一笑:「是我疏忽了。」也不再翻找,而是抬筆就在白紙上寫一串字數。
那人看着利落下筆,把所有東西都熟記於心,從頭至尾都未停頓過一次,叫他有些心驚。
等到把三張紙都寫滿,徐硯略忐忑的心情也平復了一些,丟下等就站起來。
那個人再細細檢查手裏的東西,見他往外走,又喊道:「徐大人,你去哪裏,萬一侍郎大人要找你問話呢。」
徐硯頭也沒回:「那就只能勞煩他等會了。」
誰也沒有見宋霖重要。
那主事被他狂妄之言驚了再驚,要侍郎大人等他?!
他是哪根蔥啊!
這真是仗着太子殿下的寵信,越發無法無天了,居然都藐視上級!
此時,還在針線房的初寧正拿着剪子咔嚓咔嚓裁布,看着還算有模有樣。幾個綉娘都圍在她身邊,不時指點兩句。
等到徐硯過來的時候,她剛剛把上衣剪好,拿着四分五裂的布,一陣頭大。
做上衣被做褲子難多了,袖子,領襟,前襟后襟的,剪完她都要分不清哪裏是哪裏。
她正愁眉苦臉,聽到徐硯就在前廳,要帶她出府一趟。她當即提了裙子就跑,還管什麼衣裳。
肯定是有爹爹的消息了!
她其實心裏早在惦記,不過越想越心急,才跑到針線房來分散注意力。如今徐硯過來,她那顆盼着爹爹回京的心就再也壓不住。
小姑娘一路跑到前廳,三月的天,把額發都汗濕了。
「徐、徐三叔!」她喘着氣跑進廳堂里,朝正背對看牆上對聯的青年喊了聲。
徐硯轉身,她跑得急,腳下踉蹌險些要撲倒在地。是他一手去攬住她腰,將她帶到懷裏。
「冒冒失失的,怎麼跑成這樣。」
初寧搖搖頭,又喘了兩下才問道:「是、是我爹爹的事嗎?!」
小姑娘眼中都期待,眸光極亮,十分高興。
徐硯卻想嘆氣。他看了眼自己攬着她腰的手,沉默着收回來,背到身後:「是的,你要換衣裳嗎?公主殿下說讓我們在詔獄外等着消息。」
「不用換了,我們快走吧。」
初寧去拉他袖子,着急得不行,徐硯任她接着走路,一跟上聽她念叨爹爹有沒有清減、京城比四川那裏冷,牢房裏冷不冷一類的。
這念叨到一半,又要往回跑,說要給宋霖去抱兩床被子。
徐硯哭笑不得。
如今錦衣衛那裏絕對不會讓宋霖凍着餓着的,但小姑娘的心意,他也沒阻止,只在影壁那裏再等着。
等到上了車,徐硯不動聲色坐在她對面,初寧把被子放好,然後就擠到他跟前:「您說爹爹看到我會不會很高興,上回去信說殿下收我為義女的事,他還沒有回信呢。」
這一提,徐硯就想到宋霖和安成公主的官司。想了想,還是選擇先閉嘴,這是兩個長輩的事,宋霖想說自然會跟女兒說。
何況他也沒鬧明白宋霖和安成公主當年究竟怎麼回事。
而此時宮裏,徐硯想着的兩人正正好碰上面。
宋霖見過明德帝,從大殿裏退出來,然後就看到把自己堵了個正的安成。
安成公主一襲織孔雀毛的大紅披風,迎風而立,神色嚴肅,雍容不可逼視。
宋霖身後還跟着錦衣衛,他看到安成公主,想起還未來得及給女兒回的信,安成收了女兒為義女的事。
他眼眸微垂,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總之不好受。
這個女人在他離京后給了女兒庇佑,但她之前做的那些事,讓他想起還是厭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