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看到胭脂的時候,他意識到,小姑娘其實十一歲了。本朝雖男女大防不算森然,他又是長輩,但是不是也該避諱一些,先前他只想着怎麼寵着嬌着養她,對這事有所忽略。
徐硯原路折返,心事重重。
初寧被綠裳汐楠迎着進了屋,換過衣裳,簡單洗漱后就倒在床上。
見過徐三叔,又躺下,她才覺得困意襲來,抱着被子就閉上眼。
可眼前才一黑,她立刻又睜了開來,發現不對。
她翻坐起身,趴在床頭,認認真真地數徐硯送給她的小玉貓。
一、二……七、八。
八隻。
她以為自己數錯了,再數了一遍,果然只有八隻!
還有一隻呢玉貓兒呢,徐三叔送的可是九隻玉貓。
「汐楠。」她忙喊來人,「今兒有人進過屋裏嗎?」
汐楠搖搖頭:「內室只有早上我和綠裳打掃時候進來過。」
那貓兒呢?
她張嘴就想問,可一想這樣問了不太好,好像是在懷疑親近自己的兩個丫鬟。她猶豫着沒有吱聲,再掃向那一排的玉貓,突然看到有一隻身下壓着什麼,露出一個小角。
她去取了出來,發現是張字條,展開一看,上面赫然寫着:「想要回玉貓,晚上在小道上等我片刻。」
小道。
徐家被喊小道的地方一般都指她院子後面那條道,因為是正對着到外院的月洞門,少爺們經常走這處去給徐老夫人請安。
可是哪個人拿走玉貓的,為什麼?
那人偷偷潛進她的屋子裏來了?
初寧盯着字條,覺得徐家能幹出這種幼稚事情的,又走小道的,也只有那一個人了!
她氣得當即就把紙條給撕了!
汐楠見她臉色時青時紅,最後是生氣撕東西,沒有看明白,擔憂着被她打發了出去。
安成公主散了宴,去書房翻查關於汝寧水難的記錄,有不少卷宗都是從宮中借出來的。下午的時候又被明德帝召進宮。
明德帝看着心情不錯的妹妹,笑道:「怎麼,今兒見到宋家那丫頭,就把你高興成這樣?」
「皇兄此話對了一半吧。」安成公主坐下喝茶,十分隨意。
可見帝皇家這對兄妹的親近。
明德帝又是笑:「可別把小姑娘嚇着了,你這愛烏極烏,以後傳到小姑娘耳中,小姑娘要怎麼想你?」
安成公主撇了撇唇,沒有吱聲。帝王見她這樣,反倒嘆氣:「這些年難為你了,是朕把你送到汝寧,耽擱了你一輩子。連宋霖最終誤會你,也沒能讓你澄清,當年你就不該拿自己來氣他,書生不懂風情又是古板,也是對你說的氣話。」
提起舊事,安成公主還是不吭聲。
明德帝心裏更難過。
「外人不清楚你是故意氣宋霖才往宋家跑的,根本沒想拆散人兩夫妻或是介入,結果你還對宋霖夫人一見如故,成了好友。本來在臨回汝寧前你能解釋的,又橫生意外,叫宋霖誤會更深,那時汝寧的事要你暗中去周旋。為了掩人耳目,這誤會也只能是繼續下去,你被說成負氣離京,到現在大家也說你對宋霖不放棄。」
「都是朕的錯。」
「皇兄,那麼多年過去了,沒什麼好說的。宋霖愛誤會就誤會,我也不在意。」
安成公主終於說話,嘴裏還嘖了聲,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明德帝看着她,想到那麼些年來為大局連妹妹都得付出青春呆在汝寧,他神色黯然。
安成公主見此只是笑笑,跟他說起汝寧洪事,又到夏時雨季,此事早有決定早好。
傍晚時分,初寧無精打彩地去給徐老夫人問安。
一隻小玉貓被人偷走,她越想越生氣,結果氣到沒有睡着,這會又困得直想打瞌睡。
「小丫頭,怎麼又不看腳下的路。」
初寧神遊似地兩眼無聚焦走路,徐硯就在院門外,見到她這樣子,不由得好笑。
初寧聽到他的聲音,眼珠子動了動,恢復了一些神彩:「徐三叔,您在這兒等我啊。」
「正好要去母親那兒。」
徐硯點點頭,其實也還有一個原因,下午齊圳告訴他,有人偷偷翻牆進了小姑娘房間。
他想看看小姑娘有沒有什麼異樣的。
好像和平時無差,就是沒什麼精神,今兒累着了?
初寧這時打了個哈欠,困得眼角都泛着淚光。
徐硯看得莞爾,還真是困了。
她勉力打起精神來說:「徐三叔,我們走吧,一會該晚到了。」
說著,還像以前一樣,準備好伸手去給徐硯牽着。
哪裏知道徐硯卻比平時邁大了半步,正好錯開她的手。
初寧手落空,她怔了怔,但也沒多想,只當他沒看見。於是跟上,自己把手塞到他手心裏。
刻意想保持一些距離的徐硯手僵了僵,不動聲色側頭去打量小姑娘一眼,見她嘴角有着彎彎的弧度,被夕光映照着的小臉紅潤。
完全沒發現剛才他的躲閃。
如果這個時候放開手,小丫頭該多想,恐怕還因此傷心。
她就是完全把自己當依賴。
徐硯想着,虛虛握着她的手就緊了些,唇角也揚了弧度。
罷了,說好寵着她的,等她再大一些再跟她說明白這些事比較好。
兩人並肩而行,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初寧不經意回頭看了眼,覺得好有意思,心頭更是沒來由的安寧和溫暖。
她歪了歪頭,想到一句話,這是不是叫歲月靜好?
但好像不是形容現在情形的吧。
她撲哧一笑,管它的,總之她就是喜歡和徐三叔這樣走在一起,有種被人護着的安心。
徐硯聽到她笑聲,不明白她為何發笑,但也被她歡喜的情緒感染,眸底都是溫柔的笑意。
暮色沉沉,碧桐院已掌了燈,廳堂里燭火明亮,說笑聲不斷。
今晚徐大老爺和徐二老爺都早早下衙過來,徐家人全聚在一塊兒,比平時要熱鬧得多。
二房的余氏沒能跟去公主府,笑着朝妯娌打聽宴會上的趣事。
任氏向來喜歡顯出自己長嫂的身份來,和余氏說話時眼底藏着幾分得意,語氣略帶誇張說著公主府見聞。
徐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神色淡淡,慢慢轉着手中的一串雞血石的紅串珠。徐大老爺正和弟弟們說話,不經意撇到母親的臉色,還瞅見她睨了幾眼妻子。他再側耳一聽,妻子正和弟妹吹虛。
他神色就有些尷尬。
妻子有些過頭了,母親帶她去赴宴,卻將弟妹留在府里,給她長了面子卻不懂得收斂。
還好余氏是心胸開闊的,從不相爭的人。換了別人,得私下怪母親偏心不說,妻子也得連着被討厭,那這家就生罅隙了。
徐大老清咳一聲:「夫人,你去瞧瞧晚飯備得怎麼了。」
任氏正說在興頭上,聽到他的吩咐猛然一怔。旋即見到他朝自己使眼色,示意她出去,任氏面上不敢顯,心裏卻嘀咕看什麼晚飯。
那麼多年來都沒看過。
任氏到底出了廳,她吩咐丫鬟注意飯食和擺飯的聲音由廡廊下傳進屋。
徐大老爺這才再去看母親的神色,發現老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了眼,手中的珠串還在不停轉動着。